一九九零年八月,我在县档案局上班,家住县教育局。某天深夜,睡梦中突然听到院子里人声嘈杂,大呼小叫。我忙拉灯起床,刚要找鞋,却见屋子的水已没过脚踝,哪里还有鞋子的踪影?我趟水开门,“哗”地一声,门外的水涌进屋子,屋里的水达到腿肚。这时东邻西舍小刘和小李赶紧跑过来,帮我把泡了的面袋米袋等物堵在门口,教我用脸盆往外掏水。之后帮我把单人床架到双人床上,把儿子和铺盖等物举到二层小床,二人才气喘吁吁回自己的家。
掏了很长时间,累得汗流满面,屋里的水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正疑惑间,忽听外面有人大声喊:“别掏了,水是从墙里渗进去的。”左邻右里扒头相互看看,无奈地放下脸盆,眼看着水从墙壁往里渗,从门口往里灌。我焦急的不只是水,还有儿子,10岁的儿子正在发烧。
整整一天,教育局周围一片汪洋。教育局是县城最低洼地段,当之无愧是受灾最严重的单位。大门口又是单位最低洼处,水最深时齐我胸部。孩子们把脸盆、木板等物放到水里,把玩着、嬉闹着;长者们则站在稍高的地,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说:“厕所里的屎尿漂浮着,漫布到院子的各个角落,就怕得传染病啊!”
那次,家家户户床底下的东西全被水泡。那时人们穷,没有那么多衣柜,好多衣服鞋子等物都装到纸箱子里,推到床底下,等换季时,再把纸箱子拖出,替换换季的衣服鞋子等。我也一样,损失惨重。
事后才知道,那次水灾,是政府行为,为保天津,分担泄洪。那次,没受害的是县委、县政府两大院,还有检察院。因为地势高,水只进到了院子,户家并没有受损。
那次,是同学同事和朋友,把我从水灾中救出。
当天夜里,如果没有邻居小刘和小李的帮忙,我恐怕只带着仅存的一点粮票和钱,和儿子趟水逃亡。可外面一片汪洋,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因为当时并不知道外面还有高地。
次日凌晨,家住检察院的老蔡张姐夫妇,趟着齐腰深的水到我家,把屋子仔细检查一遍,把能垫的东西垫了垫,背上我发烧的儿子,拉着我的手就要去他们家。我环顾自己被泡的家,不忍离开,只让他们把儿子带走。
接着来的是在劳动局工作的杨国堂同学(国堂既是我和老伴高中同学,又是老伴同时当兵的战友,应家人要求,早早专业到县劳动局任副局长),趟水来到我家,看到橱柜等家具全部泡在齐腿肚深的水里,二话没说,跑出去召集了几位在县城工作的战友,找来很多砖,把床、衣柜等物高高垫起,使其离开水面。之后,环顾四周,其他东西无可救药,才趟水离开我家。我眼含热泪,目送他们回去的背影,心想:他们帮我半天忙,连一杯白开水都没有喝上。
闹水灾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在北京当兵的老伴,因为那些年,我从未因家庭私事影响他的工作,这是我的执念。
二十天后,我随军调到北京某区纪检委工作。
几年后的一次聚餐,不善喝酒的我,边向大家敬酒,边述说当时大家救我于水深中的经历。述说中我由笑变成了哭,哭得很伤心,那是我激动的泪水,感激的泪水。朋友们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说,就那点事,举手之劳,别老放在心里。而我能不放在心里吗?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情感,已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中。那次,我喝醉了。朋友们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并不知道。没想到,那次离别后,那帮朋友,再没有聚全过。
多年后,我回老家看望这些亲人们,已时过境迁,境况各异。当时帮我的几个战友中,两位因癌症去世,一位因糖尿病导致双目失明。东邻小刘带着全家去深圳发展;西舍小李已升为县公安局局长,儿子上山东大学。国堂老两口已随女儿在山东某城市工作,退休后全心全意地照看着两个孙辈。至今,其他人已联系不上了,唯有国堂,我们一直微信联系,偶尔视频一下,以解思念之苦。相别时难,逢也难,已是古来稀的我们,不是说聚就能聚的了。
最艰难的莫过于张姐。丈夫老蔡,40多岁因肝病去世,当时张姐所在的县外贸公司企业改制,裁剪人员,近50岁的张姐当属被裁之列。微薄的收入维持着生计,供儿子上学,还要继续交着公婆的赡养费。艰难的生活令张姐不堪忍受,听从朋友劝说,意想改嫁,但农村的公婆极力阻挠,不懂事的儿子在爷爷奶奶的挑唆下,竟下跪阻挠妈妈改嫁。无奈之下,张姐坚持到儿子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和仰慕她已久的退休军人结合,现定居祖国边疆。愿苍天保佑,保佑张姐好心有好报,后半辈子生活安定安心、健康快乐!
日月交替,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有些人有些事,如过眼烟云,了无记忆,有些人有些事,则永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