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悦阁与别山举水文学交流群的联合征文‖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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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今年七十五岁,患有轻微的老年痴呆,去年又因脑部出血,做了一次手术。身体协调能力恢复的还不错,就是大脑思维反应有点慢。喜欢与人较真,而且是与家里人,我怀疑是生病后,被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惯得。变得挑拣、任性。

父亲是一个勤劳、善良、宽容待人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每天早上,父亲总是拿起扫帚把地扫的干干净净,拿起抹布把大红躺柜擦的水亮水亮。父亲手很巧,会画山羊、小猪、兔子、小猫,还会给我梳辫子,而且辫的比母亲给妹妹辫的还好。父亲还是个医生,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救人无数。

父亲十九岁的时候,爷爷去世,留下奶奶卧病在床,两年后也去世了。大十岁的姐姐因多年连续的生养身体很不好,奶奶去世时,又怕她着气,都没让她知道。还有一个小四岁的弟弟,调皮不懂事,常听大表姐说,当年的父亲割了二斤猪肉孝敬奶奶,却被十几岁的二爹偷去,和一伙半大小子吃了。奶奶虽然卧病,但耳朵还好,父亲回来的时候,让父亲去瞅瞅堂屋里的那块肉还在不在。父亲去看的时候,肉果然不在了。父亲没有伸张,又偷偷的去割了一块回来。

常听村里的本家说,父亲对奶奶悉心照顾了两年,积了大德,才娶回了母亲,生养下我们这些有出息的孩子,才有这么幸福的晚年。

父亲对爷爷奶奶的描述不多,大概知道,爷爷是得了急病死的,奶奶受了刺激,加重了原来的肺心病,下不了地整整两年,都是父亲在身旁伺候,接屎端尿,擦身,父亲用不多的棉花,做成软软的垫子铺在奶奶身体突出部位,奶奶的身上从没有起过褥疮。

父亲十三岁就外出求学,自带干粮,路途遥远,吃不饱饭,村里同去的都相继辍学,只有父亲初小毕业,然后又去邻县读了卫校。毕业后,响应党的号召,父亲返回村里,为村里人服务。那两年父亲也正好照顾奶奶。

奶奶去世以后,为弟弟娶媳妇的责任就落在了父亲身上。大前年,二爹去世了,在安排完二爹后事回来的车上,我对父亲说,“奶奶给你的任务,可是彻底完成了!”

爷爷在世时,早就做好了为两个儿子娶媳妇砌窑洞的准备,还没等背够了石头,爷爷就去了。等奶奶也追随爷爷走后,父亲又扛起了家长的责任,完成了爷爷未完成的任务。砌了四间石窑洞。父亲是个爱好的人,还砌了东西各两间小窑,放手头使唤的家具,养拉犁、驮庄稼的牲口,和羊群。还有鸡窝、猪圈。齐齐整整一个大院子。

二爹在娶亲这事上,没让父亲过多的操心,二妈也是同村的,早早就和二爹好上了。父亲只负责张罗。二爹结婚以后,霸道的二妈,将四间窑洞据为己有。父亲只分了爷爷奶奶以前住的又小又破旧的窑洞。

睹物思人,父亲住着难受。又在村头的土崖下,打了两间土窑洞,是父亲给自己后半生养老准备的。此时,父亲已是二十大几,是村里的准光棍。

这两间土窑,我们小时候农忙时节也回去住,冬暖夏凉,黑长的过道,让我和妹妹很害怕。小小的院子被父亲打理的非常整齐干净,是我们的乐园。小时候我们回去,经常会被大些的孩子嘲笑我们住的是土窑,后来,我们就不和他们玩,我和妹妹在小院子里用红泥捏泥人,捏泥马,摆在石板铺成的窗台上过家家。

父亲辗转当过村里的赤脚医生、当过大队的民兵连长,最后在乡镇卫生院落了脚。父亲为人老实诚恳,医术好,在三十二的时候,娶了我的母亲。因此在我的同龄人里,我父亲的年纪比人家大多了,这也是我小时候,不愿意说父亲年龄的一个原因。

姥娘家成分不好,母亲的两个姐姐都远嫁外地。母亲从小体弱,脖子上长了个囊肿,因此高不成低不就,成了二十几岁的老姑娘。母亲图父亲成分好,又是医生,自己的病也有治了,就嫁给了父亲。

当时的父亲一无所有,虽然有工资,大部分也贴补了二爹家,曾听二妈说过,大哥生下来穿的褪毛衫还是父亲给置办的。娶母亲时五百块的彩礼,是东挪西凑借的。听母亲说,因为父亲娶了母亲,二爹二妈都不理睬我父亲母亲两三年。

母亲刚生下我时,姥娘得了急腹症,父亲叫了县医院的救护车把姥娘送到医院,紧急手术,那时候的通讯非常的不方便,大姨、二姨、大舅,赶来的时候,已是姥娘手术后的第三天,父亲整整三天两夜没合过眼,见大姨、二姨来了,就找了个地方睡觉去了,刚睡着,又被大姨叫醒,大夫找家属有事商量,大姨责怪父亲,姥娘还未好转,父亲就去睡觉,父亲面对大姨的指责,没有多做解释,就去找大夫。母亲对大姨的态度很有意见,父亲为人宽厚,从不计较这些闲言碎语。姥娘一个病房的人都以为父亲是姥娘的儿子,直到大姨、二姨来,才知道是女婿,姥娘病的前几天,自顾不暇,都是父亲照料端屎送尿,让姥娘很是感动。

父亲没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对姥娘姥爷特别的好。两个舅舅年纪小,姥娘一场病后,家里只有姥爷一个劳力。春种时,父亲帮着种下去,秋天,再帮着姥爷收割,赶着毛驴把庄稼驮回来。

驮庄稼可是个技术活,驴背上的鞍子是固定好的,中间的凹槽放一个两条腿的架子,到了地里,把架子取下来,庄稼结结实实的捆在架子上,扶起一头,人钻进去,把架子抗起来,走到毛驴跟前,用膊力托起架子,把两条腿顺在鞍凹槽里,合卯对缝才行。在这个过程中,毛驴还得很听话,一动不动的站着,尝试几次才能完成。要是遇上脾气不好的牲口,那可就遭了罪了。

打我记忆起,我的父亲隔三岔五的去姥爷家里帮忙,父亲从不叫苦喊累,把姥爷、姥娘就像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对待。

父母结婚后,就住在乡镇卫生院里。一间窑洞就是宿舍兼办公室。小时候,家里很热闹,每天乌烟瘴气,满满一屋子的人,有闲聊的,有看病的。每天的中午饭,总有路程远的人留在我家吃。过意不去的人们,时不时的给我家捎带些黑豆、小米,夏天的鲜豌豆角、嫩玉米。

很多年后,嫁到我婆家,竟然听说,让小孩子外出打工,挣不到工钱,也能把嘴托在外面。让我很困惑,在我的认知里,好客的人家都会说,多个人吃饭,只是多添一瓢水,多洗一副碗筷的事!从来没听说谁家缺吃少喝。

因为父亲人缘好的缘故,母亲在卫生院里谋了个做饭的营生,母亲从小非常聪慧,撒娇耍赖的读了三年小学。住在卫生院,在父亲的熏陶教导下,母亲把中药药性、汤头歌倒背如流。

也学会了打针输液,处理简单的伤口,成了父亲的好帮手。

后来卫生院里人手短缺,母亲从做饭的转成了会计,单位小,工作不复杂,但是非常繁琐,小时候常记得,母亲经常工作的午夜,每一张处方里的每一片药都要加在一起统计。后来母亲还考了药剂师,在药房抓药,我和妹妹因此也偷喝了不少的鱼肝油,吃了不少的山楂、枸杞、熟地。

我的二舅读到了高中,最后差三分没有考上大学,听了算命的话,死活要去当兵。那时候当兵可不是件容易事,首先得身份好。姥娘吃够了时局动荡的苦,死活也不让去,父亲又去把指标退了。姥娘最后还是没有硬过倔强的二舅,父亲又找人把指标要回来。村里人只是背后议论,没有人好意思当面阻挠。于是,二舅真如算命的所说,走出了大山,脱离了农民身份。

我的大舅,十七岁就离家到几百里外的建设水电站,住的是窝棚,吃的是干粮,条件特别艰苦。只有在冬季码工才能回家。姥娘总是拉着大舅的满是老茧的手,心疼的落泪。终于在三年后,熬到了转正指标,对于一个农村娃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当时大舅的组织上委托了几个人,回到当地负责政审工作,因为这一批人多,居住分散,最后让自家人把表领回去,找当地乡政府、大队、村委,填写意见、盖章,并且在第二天天亮之前,把表送回来,过期不候。

时间紧,任务重,这个艰巨的任务又毫无疑问的落在了父亲身上,父亲从早上步行,依次跑了三个村,顾不上歇息,边走边吃干粮,喝凉水。好在村主任、大队支书,乡上也没有为难,办的很顺利。父亲赶了八十里路,走的腿疼脚起泡,终于在半夜时分,把表送到负责人手里。

多年后,大舅和二舅过年回家,那时候交通极其的不方便。最近的大巴车,离姥娘村里还有三十里路。年年都是父亲去接,大舅二舅总要先在我家住一天才回姥娘家,会给我和妹妹带新衣服,买好吃的水果,牛奶糖,从没见过的方便面、火腿、榨菜,还有漂亮的文具盒,稀罕的自动铅笔。一起玩的小朋友们都羡慕我有这么好的舅舅。

姥爷的五个孩子,两个姨姨,两个舅舅离的太远,只有我家离的近,只有五里路,逢年过节,还有我们上学时候的星期天,我和妹妹都要带上礼物去看望姥爷、姥娘。

有一次,我和妹妹前脚进门,后脚就来了一场大雨。母亲比较心大,没有多想,可是吓坏了父亲,等不及雨停,父亲就穿了一件雨衣,出去寻我们,一路走一路喊,走到姥爷村对面的的河畔,被洪水截住。天已黑透,风大雨大,任父亲站在雨里喊破了嗓子,我们都在屋里没有听到。无奈之下,父亲只能返回我家,一路乞求上天保佑我和妹妹,在大雨来临之前到了姥爷家。从那之后,父亲的膝盖一遇阴雨天就疼。

父亲自己的父母早早去世,对待岳父岳母非常的好,父亲人老实,脾气好,任劳任怨的负担姥爷家里的苦重活,从不推诿,从不喊累。所以在我们眼里,我们与姥爷家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姥爷家冬天杀的猪,有我家的一半,宰的羊也有我家的一只。姥娘也把我从一岁养到九岁。

在我五岁到十二三岁的记忆里,姥娘因为手术后遗症,经常引发肠梗阻,姥娘发病时,父亲用拖拉机去接。没想到,一顿颠簸,却颠松了扭了结的肠子,治好了姥娘的病,两三次后,父亲就直接背起姥娘在地上跳,累的父亲满头大汗,姥娘的肚子疼也就好了。

父亲对自己的病人也是尽心尽力,在我们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半夜大门外的拖拉机声,还有“叮呤咣啷”的叫门声,这意味着又有危急病人来请医生。那时候交通不便,村里人大多都穷,有病了都是先抗着,抗不过,命悬一线了,才来找医生看。因此半夜出诊的也多。

乡镇卫生院里的医生仅有四人,只有父亲是学校毕业的,其余都是实践中揣摩出来的。又加上父亲脾气好,病人都是先找父亲。只有父亲不在的时候,才去找别的医生。

家属进门,一股冷风也随着进来,把我们也凉醒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不用避讳,还钻在被窝里。父亲有一个出诊箱,里面备有各种工具和紧急治疗药品。依照来的家属叙说,父亲再准备一些药品,穿戴好衣服,就在我们用被子把脑袋蒙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门“吱扭”一声,父亲就随着病人家属走了。

在我的印象里,我家有一件里面长毛的挂蓝布面的羊毛大衣,还有一顶长毛的大棉帽,还有一条长围巾,一对棉手套,一双二舅给父亲的军用大头翻毛皮鞋,都是父亲冬天出诊的装备。

那时候出诊,能有一台手扶拖拉机坐,就是最好的条件了,大多数时候都需要步行。就是这么艰苦的条件下,父亲履行了一个医生的医者仁心,本着治病救人的理念。挽救了许多命悬一线的病人。

直至现在,虽然父亲已是古稀年纪,依旧还有被父亲救过命的病人,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找父亲看病,父亲平常都是推掉的,因为怕脑子迟缓,判断错了病情,耽误了人家。但这些人还是要听听父亲的意见。

多年的经验积累,父亲对治疗胃病很拿手,根治了不少村里人的呕酸、疼痛的老胃病。那些后来分配到卫生院的小年轻,一般都是先到药房去锻炼,他们总是偷偷地把父亲的药方抄下来,边抓药,边询问病人的症状,学习经验。

父亲救人无数,很受人尊重。我听过很多长辈嘱咐晚辈要记得父亲的救命之恩。父亲现在虽然老眼昏花,不大能认的清人,但走到街上,总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都不认识人家是谁。

父亲对自己的父母,对母亲的父母,尽心尽力,操尽了心,耗去了他最宝贵的青年岁月。等我们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花钱的地方多了,父亲母亲的收入却少了。那些日子是我家最艰难的日子。

卫生系统改革,承包经营,每个医生论处方的多少挣工资,本来平和的卫生院,牵涉了利益,矛盾凸显,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五个人各自为政,两面三刀。

卫生院的院子分上下两层,我家住上院。下院也住了一家人,原本和我们老家仅隔二里地,人不亲土亲,关系挺好的。因为嫉妒父亲的处方多,想尽了办法与父亲抢,他家老婆每天站在院子里,没等来看病的人走到楼梯台阶上,就热情的招呼回了他们屋里。都是乡里乡亲的,谁都熟,都是医生,病人谁也惹不起。逐渐的他家的药方就多了。

很多有想找父亲看病的,不是捎话,就是顶着怨下那家的风险,边与那家老婆打招呼,边踏上到上院的楼梯台阶。父亲性格温和宽厚,有前来解释的病人,父亲总是打断他们的解释,找谁看都一样,看好病为原则。

父亲宽厚了别人,自己却因为处方的减少,影响了收入。而我们也去城里上学正是花钱多的时候,记忆中的那时候,我们家的日子过的非常紧张。父亲,母亲甚至几年都不买一件新衣服。冬天里,烧煤都要省着烧,家里只有炕上温暖,站在地上都冻的脚疼。

为了能够多挣点钱,父亲用几年前出诊,拖拉机翻车后受伤的诊断建议书,办理了病退手续。从此,父亲的工资保住了,再不用因为一张处方而被人眼热。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卫生院熬着。

退休后的父亲,很多人建议他开门诊,父亲都没有开,很多人慕名来找父亲开药方,父亲分文不收,本家的一位姐夫,劝告父亲应该收点钱,如果吃药出了问题,肯定会来找你的麻烦。父亲肯定的说,“不会的!”

父亲对名利很淡薄,常常对我们说,不要把钱看的太重,够过日子就好!

后来又有药店请父亲去坐诊,每年两万的薪酬,在十多年前是很不错的了。父亲还是不去。母亲骂父亲是老顽固,要知道,弟弟还在上学,离成人成家还很早,花钱的地方还很多。父亲总是说:“看了一辈子病,想清静清静!”

父亲一生广播善缘,我们这些后辈也受益匪浅,二爹家的三个孙子,去城里读书,都是父亲去找的关系,都是以前父亲救过命的人。

父亲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农村、对土地非常的热爱,我们家虽然父亲母亲都有工资,但一直坚持种些地,保证每年有新的粮食吃。自从退休以后,住进了城里,把村里的地都送给堂哥种。

可是自从认识了一位老家的朋友,两个人每天大早就上山溜达,没多久就发现了一块宝地。父亲回家拿了镢头,开荒去了。这块地里,父亲投入了全部的热情。深翻过后,用耙子把深埋的草根耙出来,托村里的二爹捎来羊粪。母亲对每天灰眉土脸的父亲,嗤之以鼻,笑话他老农思想严重。父亲却不理不睬,热情依旧,每日早出晚归。

那一年秋天,功夫不负有心人,天公也做美,风调雨顺,父亲种的玉米、毛豆长势很好,时隔多年,我们又吃上了新鲜的嫩玉米,从玉米杆上扳下来,直接煮进锅里,那种鲜香不是蔬菜店里卖的玉米能比的。引来了野猫在房顶上徘徊,小狗窜来窜去,一会儿守在厨房外,一会儿朝房檐上的猫咪狂吠,猫咪则蹲在那里半眯着眼睛,软软的回应一声“喵~”,舍不得离开,总要吃上一口才能罢休。

最数我喜欢啃玉米了,一次啃三个,当饭吃!每当这时,父亲则坐在小凳子上,手指间挟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父亲看着我啃玉米的贪婪像,欣慰的笑了。

母亲经常责怪父亲,饭没熟了,他总是催,能吃了的时候,他又坐一边看别人吃。早年我也跟母亲一起责怪父亲。现在想来,也是父亲爱我们的一种方式,我们都是父亲的责任,父亲从小吃不饱肚子,能让他的家人孩子吃饱饭,是父亲最大的欣慰。

母亲笑话父亲假的厉害,总是先紧我们吃,他后吃,饭多吃的多,饭少吃的少。其实在我很小的记忆中,我们家吃的就是大米饭,那时候,在我们北方大米很是金贵,而且中午顿顿饭里有豆腐。并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家。因为父亲的这个习惯,母亲做的饭特别多,多到晚饭也是吃中午剩下的。

父亲是吃过苦的人,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很早就当家,家里人吃饱穿暖都是他的责任。时间久了,责任就成了习惯。直至现在,父亲吃饭还是先吃别人不喜欢吃的。其实父亲也知道,现在物质这么丰富,根本不缺这口吃喝。可是说归说,一坐到桌上,父亲还是要观察别人喜欢吃什么,他才下筷子。在父亲的心里总是想着别人,最后才是他自己。

父亲不是伟人,也没有干过大事业,对我们也没有脾气,在母亲的埋怨中,我们甚至觉得父亲,胆小怕事、窝囊,渐渐地我们姐弟也仗着父亲对我们的宠爱,顺着母亲的言语嫌弃父亲。有时候父亲也会伤心,但是从不打骂我们。

与我们对父亲不屑有鲜明对比的是,大舅、二舅、二爹对父亲的尊重,大舅、二舅每年回来,都有专门给父亲的礼物。并且很明显的是对我们家比对大姨、二姨家亲近。等我长大了才明白,父亲在姥爷、姥娘跟前尽的孝比他们姐弟五个都多,我还记得小时候,二舅连写毛笔字都要和父亲比。在舅舅们眼里父亲是伟大的,是他们从小学习的榜样。

在二爹眼里,父亲这个大哥是长兄如父,他们家里的事,除了今年的地里要种啥外,都要父亲给拿主意。就在二爹去世前半年,父亲有多一半的时间住在村里陪伴二爹,给二爹输液。要知道父亲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数九寒冬与一个老光棍借住,寒气犯肺,也咳嗽了一个冬天。二爹也越来越离不开他的哥哥,父亲隔段时间回城里一次,他都不想让走。在二爹最后的日子里,他的儿女们也没有父亲陪伴的时间长。

可惜的是,二爹在正月初九早上,猝不及防的去了。已经72岁的父亲回去后,爬在二爹的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村里的本家告诉我,从来没有听过老年人还哭成那样。

按说,二爹的两个儿子都已四十多了,完全能办好二爹的丧事。可是固执的二妈,非的要父亲来主持。要知道,丧事的流程繁琐多了,前后要拖十天。母亲与我担心伤心过度的父亲,能不能坚持下来。可是碍于二妈的面子,我们也不好阻挠父亲对二爹尽最后的心意。

在二爹去了的秋天,父亲执意要回村里帮助我的堂哥,也是二爹的儿子收秋,母亲阻止不了,只能跟着。在一个夜晚,父亲发现尿里有大量的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在母亲的坚持下,父母亲当天返回城里。第二天去医院检查后,才给我打电话,母亲只说父亲生病了,我从母亲的哽咽声里听出了不寻常。赶紧带父亲去省城医院,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从最初的疑是肿瘤,最终确定是前列腺肥大,当时的主任医师说,仅仅是肥大,不可能持续出血这么长时间。好在有惊无险,估计劳作中用力过猛,撑破了毛细血管。

前年冬天,父亲又不小心滑倒,颅内渗血,从冬至住院到腊月二十三,因为出血量小,保守治疗。捱了一个春节,到了二月二那天,父亲就腿脚不利索,年轻的弟弟指责父亲不爱运动,腿脚僵化。做了一个CT,才发现颅内已经大量渗血,必须赶快手术。

我们又急忙赶往省城,父亲的病情发展迅速,思维不清,手脚都自主不了,大小便失控。急的我和妹妹上天无门,医院神经外科爆满,各种途径都找了,最快大约要三天后才能入院。母亲眼泪汪汪,该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我们用最笨的办法,去主任的办公室外等。天无绝人之路,很幸运我们等到了,那天的主任态度非常的好,耐心的看了片子,当下安排了中午12点的手术,我和妹妹喜极而泣,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主任。

进手术室的时候,是我和弟弟推进去的。父亲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反复对父亲说,“马上就给你做手术,你要听话,好好配合医生!”不知道父亲是否听进去了,我和弟弟给他把衣服脱了,因为父亲受凉容易咳嗽,我对旁边的护士求了几次,想让父亲能穿着背心。大概见惯了生死的护士,心硬的很,丝毫没有通融的念头,我只好作罢,在人家的地头,只能听人家摆布。

我的心一片荒凉,大脑一片空白。平时都提不动一袋面的我,都没有让弟弟帮忙,一下子就把一百二十斤的父亲抱上了手术床。盖上被子,护士就催促我们出去。就在我们跨出门的时候,父亲突然奋力朝我们伸出原本举不起的手臂,嘴里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像被迫离开大人的孩子那样焦急。手术室的大铁门已缓缓的关上了,弟弟问我,父亲说了句啥?我摇了摇头。

短短的两个小时,为了保命,我们就从家里把父亲推进了手术室,可是,在手术室里也同样有不可预知的风险。一道铁门隔断了父亲和我们,所有的困难都让父亲一个人去面对。不知道我对父亲的话,父亲听进去了几句?父亲对我们又说了句什么?这成了我心上的一个梗。

很幸运,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在我们眼里的大手术,在大夫的眼里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术。

经过一年的调养,父亲终于恢复了,虽然比不得从前,但那时自然衰老的原因。CT片上看,脑部萎缩很严重。思维越来越像小孩子,特别好较真。父亲每天出去溜达,小区里的老人家都在门口的空地上,坐着自带的马扎聚会。偶尔路过,与父亲站一会儿,听听老人家们谈论的话题,心中不由的哀叹,这些都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老人家,也曾独当一面,呕心沥血干了一辈子工作的。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变得愤世嫉俗,成了一群老愤青,社会上所有的一切都不被他们理解。父亲与这些人为伍,能不被潜移默化吗?

我经常对父亲说现在社会的好,衣食住行,哪样不比从前好几十倍,几万倍。想让父亲不要仇视社会,心情愉快些。但是,很难,不论我怎么说,都难对他入耳入心。有时候,说着,说着,我也会不耐烦,母亲不理解我与父亲较真的原因,我只想父亲在余下的生活里,多一些阳光,少一些阴暗,多一些愉悦,少一些不快。

我的父亲,岁月偷走了他的青春年华,也剥夺了他强健的体魄。他的宽厚仁慈就像山一样高,海一样深,像阳光、雨露一般,无私的奉献给了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衰老的路上,孤单寂寞地越走越远,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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