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春织成茧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修行,中学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意义非凡的道场。


随着我们步入初中,童年的无忧无虑渐行渐远。书山题海几乎就是我们的主宰,课外活动变得少的可怜。作业繁重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更别说分神做其他念想。为了赶作业,我的字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笔下“跑起来”,且跑的一阵凌乱,毫无章法。面对日益丑陋的字迹,我却只有无奈地唏嘘。记得小学四年级时,班主任倪老师还曾对我的字赞赏有加。然而,从初中以后,我再也写不出比那时更漂亮的字了,甚是遗憾。每当想起此事,我都会觉得愧对于自己的恩师。

中学时代正值我们独立人格开始形成和内心开始萌动的青春期。当很多女孩子开始姹紫嫣红,眉目星河时,我却终日如修女般肃穆:白衬衫外裹着黑外套;黑裤子配双白布鞋;浓密乌黑的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神态安静,眼神波纹不兴,难辨悲喜。当同学们攒头窃窃私语或四下追逐疯闹时,我喜欢独坐一隅或在人群之中踽踽独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曾有人说过“孤独是可耻的”。也许那时在不少同学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代表。但实际并非如此。我有可以交换心事,无所不谈的闺蜜死党。只是因为我们不同班,甚至不同校,所以无法形影相随。虽然我和班上的很多同学不够稔熟,但凡有人来问我问题,我都会耐心地帮忙解答。我的同桌以及前后桌都是我的好朋友。有家在农村的几位女同学,每次从家返回学校都会带好吃的给我。我也会邀请他们来我家玩。少而精的友情使得我并未感到孤独。其实,我也没有时间去孤独。“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我的内心几乎被一个无比清晰的目标完全占据 – 不久的将来,我必将去向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正是为了这个目标,我用自己的“戒律”把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做成了茧。不为外界的任何事物所干扰,更不会为身边的任何人牵动柔肠(包括至亲的人)。因为我知道,比起“远方”,其他的暂时都不那么重要。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可能有点儿过于自私了。


然而,这样做的好处也是立竿见影的。初一开始,我的成绩就一直处于班级和年级前茅。因此,父母对我可以说是百分百的放心,几乎从不过问我的学业。有不少人会以为,这样的人生一定很轻松,很惬意。事实恰恰相反,我没有一天不担心自己的成绩会跌落下来。为此,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行动上自然不敢有丁点儿松懈。只有一次例外,它发生在初三年级。有那么一阵子,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处于爬坡的状态,有些精疲力尽,真想无所顾忌地停下来歇一歇。于是,在几乎没有复习的情况下,我硬着头皮参加了期中考试。结果可想而知,我一下子掉到班级十几名的位置。那时的班主任是郑老师。她以严厉负责而出名,一直对我有很高的期望。见此景她非常吃惊,立马把我叫到办公室谈心。我记得她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讲了很多话,却没有一丝责备我的语气。当时她讲过的最令我记忆犹新的一句话是:“这不像你该有的样子”。就是这寥寥数字戳中了我敏感而自尊的心,令我泪如雨下,后悔不已。好吧,既然已经知道了“放纵”的后果如此不堪,我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否则,必定会让自己一直以来的辛苦努力付诸东流,也会辜负父母和老师们的厚望。于是,我很快重振精神,咬紧牙关,加倍地努力学习。顺利通过中考后,我一路保持“高歌向前”,直到高三毕业。

92年的夏天可能曾经让很多人彷徨与焦虑。对于我来讲,它却是充满希望与喜悦的。高考那几天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艳阳高悬,和风拂面,天空湛蓝,美得醉人。那时的家长也去送考,在考场外心急如焚地守望。但是那时的送考远不如今天如此隆重,甚至搞出很多名堂来为孩子“祈福”,比如妈妈们穿红色的衣服或旗袍,爸爸们装扮成状元郎等。我高考时,我妈妈并没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只是难得带我下了一次馆子,点了我最爱吃的羊肉馅儿饺子和地三鲜。可能她的理论是“吃得好才能考得好”吧。呵呵。当我考完最后一门科目,走出考场,准备骑车回家时,忽然发现一只蜻蜓静静地停落在我的车头。蜻蜓这种敏感的小家伙,向来很警觉。估计我一碰车子,她就会立即飞走吧,我想。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像长在我的车子上一样纹丝不动,伴随我一路风驰电掣般穿过县城回到了家。这无疑在我内心掀起了喜悦的涟漪。这只小蜻蜓,它莫非是上天派来的小信使,悄悄告诉我即将有好事发生?


时间不会辜负人。你在哪里耕耘,就会在哪里收获。放榜了,我的总分数和预估的所差无几,且远超第一志愿大学的分数线。这个结果对于我和我家人来讲仿佛顺理成章的事,并没有什么惊喜。然而,说到大学志愿,还真是一波三折。因为参军入伍和做专业翻译都是我儿时由来已久的梦想,我最初几乎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栏里填上了“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这个可以让我一举实现两个梦想的大学。很遗憾的是,随即我又不得不狠心把它划掉。原因是我双眼近视,又有平足,即便分数上线,也有可能被军校退回,而一旦退回,将直接被打到第二志愿的学校。在家人和老师们的指导下,我斟酌再三,最后在第一志愿栏填了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的英语专业。第二志愿是上海对外贸易学院的日语专业。本以为凭着我的高考成绩,可以顺利进入北二外这个外交官的摇篮,我却没能被北二外录取,而是滑落到了第二志愿的大学。这件事真是让人惊掉下巴。后来在学校老师和领导的多方帮助下,了解到我的第一志愿名额好像被别人“顶了”。但是,接下来我们却再也查不出更详细的情况,也没有能力去抗争。于是,我只好默默认命。

8月底,爸爸陪我从哈尔滨出发,坐了49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到了两三千公里之外的上海。那是个空气氤氲的清晨。城市就像一位在纱帐里依然沉睡的娇柔少女,面容朦胧,透体馨香。我隔着那层轻纱悄悄地打量着她,两眼盛满了无限的好奇与迷茫。下火车后,我们爷俩在站前的一个饺子馆匆匆吃了点儿饺子。那饺子馅儿竟然是甜的,味道好怪好难吃,让人终身难忘。后来在上海呆久了,我慢慢知道了那就是上海的味道。爸爸把我送到学校后,只能住一晚就得动身回家。坚强如我,从离开家门那一刻直到踏上上海的土地,我一滴泪也没有流过。然而在爸爸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在夜里偷偷哭湿了枕巾。因为我深知,自此,我的青春下半场就要在这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城市,在没有亲人好友的陪伴和关注下拉开帷幕了。我将在这里继续深造,成长,以及改变。前方无疑是美好的,但也是未知的,这让我的内心既憧憬又不安。就这样,冥冥中注定,上海成了我人生的第二个道场。

今天距离我的高考已经整整28个春秋。偶尔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我会禁不住问自己是否有过一丝遗憾与后悔。青春,本该如花般绽放,如鸟儿般喧闹,我却把它织成了茧。我在自己的灰暗世界里孜孜不倦,哪管四季轮转。青春的上半场,我步履匆匆,错过了路上诸般风景:那喷薄而出的朝阳,绮丽多姿的晚霞,随风旋舞的黄叶,漫天飘零的雪花......。满腔的执着与一身的倔强,就是我所有的行囊。它们护佑我如坚硬的盔甲,并伴我星夜兼程奔赴远方。

我还问自己:如果当年我毫无意外地去了北京的大学,我是否愿意就地停落,悠然半生?如果不曾来到上海,今天的我是否还是今天的模样?如果青春再来,我是否会依然埋头书本,不问世事?如果青春再来,我能否从忙碌的学习中多挤出一些时间,在文学的海洋里徜徉?如果青春再来,我能否勇敢地抬起眼帘,让七彩的阳光把心头的忧郁舒展?如果青春再来,我能否趁最美年华,与女孩儿们一起任春风舞动长发,任欢笑打湿眼角?亦或与一翩翩少年执手相悦,不求天荒地老?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是否愿意用我的前程来换取青春的短暂欢愉与任性?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是否会有一条路,可以让人“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阵风吹过,她在我耳边轻声说:“人生只有’但是’,没有’如果’。” 一场雨飘落,他悄悄告诉我:”似水流年,错过的终将被错过。“ 是啊,我这一路虽不圆满,但已经足够幸运。虽然我曾遭遇过误解与排斥,蔑视和冷眼;虽然我有过不为人知的劳苦不堪,但是该争取的已经争取,没有任何心血被错付。28年来,上海这个城市也给予了我无限的包容和良好的际遇,许我在这里生根发芽,结子开花。我在这里洒下的每一滴汗,甚至每一滴泪,都是值得的。

人们生而不同,但命运并非绝对不公。没有一段高光的背后不是挥汗如雨,没有一段佳话是妙手天成。青春不是人生的终点,跌倒还可以重来。梦想不是青春独有,人生四季各有风采。“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此文献给我曾经枯燥寂寥的青春岁月,献给我今生的所有恩师以及与我一同走过青春的同龄人。我也把它送给我儿子。他明年即将参加高考。我希望他的青春有诗有远方,希望他青春的路上少些孤单,少些迷茫;希望他既要埋头拼搏,又要抬头远望。希望他思维清新如雨露,情怀温暖如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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