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童话(一)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哥。”

虽然已经9月,但气温依旧没有下降的征兆,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脑袋像是一团浆糊般停止了思考。我抬起头,强烈的太阳光毫不遮掩地向我展示着他的威力,我被迫屈服了,将头转向背光的一面。

几只鸽子悠闲地飞过,是哪一家养的呢?我仿佛可以听到它们振翅的声音,节奏均匀而又健康,好羡慕它们啊,可以自由地飞翔。或者说很羡慕它们只懂得活,而不明白生。

“哥!”一记巴掌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肩上,“你可真不知道怜香惜玉,我去买冰棍儿,你倒好,也不等我一下,还跑这么远,怪不得找不到媳妇儿。”

妹妹边把左手中正在不住流汗的冰棍儿递给我,边埋怨着我刚才不在超市外面等她。

“谢谢你啦,我的聪明、伶俐、漂亮的好妹妹,”我接过冰棍儿,吮了两口,“唉,就是说话太伤人了,万一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你管不着,那也说明咱家遗传,异性相斥啊,要不要给咱妈领回来一个……哈哈……”

“跟谁学的,你哥我可没有基情。臭丫头,还挤眉弄眼?是不是傻了?”

“你才傻了呢!你说,你信不信我改天给你带回来一个妹子?”

“干嘛?给我介绍对象?”

“呃……我说你是不是想媳妇想疯了?”

“那你什么意思?”

她古灵精怪地看着我,像是在示意我什么,突然我明白了。

“你不会?”

“对。”

“对个屁。”我抓住她的胳膊抬起来,一口把她手里的冰棍儿吃了半截,凉的我牙龈打颤,但我还是做到了“咬定青山不放松”。

“你,你,你还我,你个大变态,”她伸手捏我的脸,“你是河马吗?一口咬那么多。”

我晃晃头,示意她抓不着,于是她又来抓我手里的冰棍儿。在她不留意的时候,我跑了起来,她在后面追我,大喊着“大变态”,我没有搭理她的吵嚷,而是拼命地嚼着嘴里的冰棍,然后麻利地把我手里的也塞到了嘴里。

她看到我娴熟而又敏捷的动作,嚷嚷声更大了。我注意到有路人在看我们,但我并不介意,也许不趁着现在不要脸,我就真的没机会了,因为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对于我这个年龄,我自己倒常常感觉很良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每每面对家人和身边的亲戚朋友的关心时,我却觉得很不自在,仿佛只有我有些另类。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变得有些急不可耐,可当去追寻某个潜在的恋人时,我又彳亍不前了,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真实的让我有些害怕,而在这时心底的那团幻影则会给我带来些许慰藉。我想要追寻的那个人就如那团幻影般存在于我的心里,所有与爱恋有关的东西也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里的街道干净的异乎寻常,天空像是刚洒过水,跟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了。我感觉自己错过了几个世纪,可能这种说法太过于夸张,可在我的脑海里丝毫回忆不起一张彩色的画面,一切都是黑白的,陈旧得几乎被厚厚的尘土掩埋。


2

四月,寒意还未褪尽,似是一个妙龄少女,时而优雅可人,时而气急败坏。但就这两种性情而言,他们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可爱之处。

我已经习惯了稍早一些起床,刚好可以错过上班的高峰期。

最近,身材开始有些走样,早餐仅用一个苹果解决,午餐少吃了许多,夜晚顶多喝杯纯牛奶或低浓度的咖啡。

昨天夜里天空的颜色就已经显得格外浓重,终于在今天早晨按捺不住性子下了起来。

“我刚上完厕所,这就下雨了,真是的。”

“可不是嘛,感觉冷了不少,今天得多穿点,腿都有点凉了。”

“让我摸摸……”

……

这是我隔壁一对小夫妻的日常。我无意去偷听他们的对话,但奈何这里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差,所有人的话语都会被清清楚楚地传到另一个没有与之怎么说过话的隔壁邻居的耳朵里。

白天里,他们的对话还含蓄很多,夜晚,……,不做评价。

尽管我不知道他上厕所和下雨有什么关系,但在他那里,温暖的手和冰凉的大腿相对得狠,应该是可以大有作为。

雨下得有些大,伞虽说可以遮蔽我的身体,但雨水击打地面溅起的雨花还是湿了我的裤脚和袜子。

这会儿等车的人不多,左边不远处仅有一个健硕的男人,带着一个圆框金丝眼镜,头发梳理的油光泽亮,背着一个黑色皮质双肩包,粗壮的双臂交叉在胸前,还有一柄黑色的大咖啡色帆布伞合拢着挂在背包一侧的背带下面。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

在那个男人左侧的天桥方向,正有一个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她把伞压得很低,看不到脸,腿上穿着牛仔裤裙,在脚踝处约略可以看到她浅色打底裤,她脚上白色的板鞋估计已经被雨水溅起的尘埃蹂躏的不成样子了吧,太远了,看不清楚。她身材说不上曼妙,但很匀称,步伐轻盈却又欢快,给人一种健康却又顽皮的感觉。

我的那班公交车徐徐地从雨水织布的细密的网格中驶来,仿佛从某个幽幻的境地而来,又将驶向某个蛮荒之地而去。

不知道自己何时养成了细致入微观察一个人的习惯,虽说于己于他并无伤害,可若被发现有这样一个陌生人观察着他们时,这些被观察者又会做何感想呢?莫不是把我当做一个奇怪的“中年男子”?或者干脆直接忽视掉?还是这后一种让人更愿意接受。

我从没想过要去窥探别人的内心,毕竟那是一件极其困难又耗费时间的浩大工程。如果去做客,看看就好了;如果要常住,得货比三家。因为你以为的并不一定是别人以为的,只有看过了更多风景,经历了更多人,你才知道你以为的是否是他或她以为的。

时间是个好东西,教会我们忘记和记住,忘记不该记住的,记住不该忘记的,然后我们同样也会被忘记或被记住。


3

“嘿,在想什么呢?年纪轻轻的净做白日梦可不行。”

“啊?”

“我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

“好吧,今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

“那我们部门一起去吃饭吧。”

“好的,姐。”

我的主管只比我大几岁,平日里喜欢跟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我真的挺佩服她的幽默和机智,不管怎么讲,从她身上看不出老学究那种不苟言笑的严肃,毕竟她是我在工作中遇到的第一个女博士。

我在一家规模还算较大的进出口贸易公司上班,这大概是所有英语专业男毕业生会做的选择,当然也有选择当英语教师的,但那是极少的一部分。

其实我也有考虑过去做老师,当又想到现在生活处处都会用到Money,我并不是说过去的时代不是,而是现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尤甚。若要做老师,就要一心一意,在收入上肯定不会那么宽裕,出于职业理想可以去努力做,但时时将钱挂在心头,恐怕会误人子弟了。

“你最近好像有些精神恍惚,没有什么事情吧?”晚上聚餐期间,部门里的一位大姐问我。

“没有啊,我的脸上该不会显示着满怀心事吧?!”听到我的话,我们俩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谢谢。”我轻声说。

“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好像女朋友跟别人跑了似的。”一个年龄和我一般大的女孩打趣地说。大家听到后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挤出了一丝苦笑,然后应声道,“是啊,要不要给我介绍个?”

我们部在公司里属于宣传和文案部门,主要写些公司产品的英语文案,同时也会兼顾各大外商平台的公司简介的日更新工作,以及负责公司英文文件的翻译。自大学时,在英语这个专业,女生的人数就要比男生多的多,工作了之后更是如此,我们部门一共15个人,只有我一个男的。

不知是在女生堆里待久了的原因,还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我身上始终带着一种多愁善感的情愫。我不想这样,但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我,告诉我,眼中的一切都只是伤悲的开始。

我一直觉得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磨难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一个人的一生几乎被不如意占据着。我承认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觉得人生就是一本悲剧的书,里面间或有几页空白页,那便是快乐,所以我很珍视所经历的每一次稍纵即逝的快乐。

但我又不敢太快乐,因为害怕快乐之后的痛快会难以承受。


4

晌午之后,天已经晴了。到了这会儿,空气里开始飘荡着和煦春光里的气息。

和大家一起吃过饭,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十分了,我们又在餐馆门口聊了几句就各自回了家。

小时候特别喜欢下雨天,因为雨水可以把土地的气息传向整个世界,但在城市里,只有混凝土的味道。一种是温柔的,缓缓地浸润你的全身;一种是刚毅的,迅速地侵蚀你的感知。

从工作地回我的住处可以坐公交也可以乘坐地铁,所花费的时间几乎是相当的,虽说公交出门就可以坐得到,但下班时拥挤的道路常常阻塞着交通,车辆缓慢爬行。而去乘坐地铁,尽管需要走一段长路,但乘坐上之后便可以一直坐到离家最近的一站,算起来两者所花费的时间差不多。

其实,那个餐桌上打趣我的女孩子所说的几乎接近了正确答案,又或者说,她们都是对的,我的确有心事。我知道,像我这样无法遮掩内心变化的人,所有的情绪都会在面容上表露无遗,恐怕也只有通过说谎才能摆脱被穷追猛打的尴尬。

目前做着的这份工作并不讨厌,但也不会让自己有太大的欣喜,我唯一欣慰的是可以在周遭的这些人身上学到许多东西,也很感激他们在无意的情况下所给予我的快乐和充实。因为听到他们口中的“我”,让我知道自己是活生生的,哪怕那时是被训斥着、关心着、督促着、说笑着等等,这一切都分明地在告诉我,这一刻,我活在他们的世界里,在他们目光所及、下意识的思索里有一个我的威不足道的位置。

不知道何时开始,自己不再有梦想可言,有的只是对生活的期许,努力工作,希望下个月、下个季度或是下一年里,可以拿到更高的工资。

周末,和大学同学小右约饭,原本说好吃完饭来我这里住一宿的,但临出门前他收到主管的信息,让他明天一早去公司值早班。由于我们之间的地理距离太远了,所以为了平衡时间,我们便相约在我们之间的地铁站下。

“有一阵子没见了啊!”见到他时我不禁感慨道。

“可不是嘛。”他微笑着说。

“我是不是又变胖了?”

“没有吧,感觉你一直就是这样。”

“好吧,说明我一直在你眼里从来没瘦过。”

“哈哈,知道就好。”

我们对下来的这一站都不熟悉,之前定好的餐厅也已经取消了,现在我们只能临时找一家新的。我们俩很默契地四处打探着,希望可以找到一家合适的餐馆。

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近些天的天气又有些不正常,夜里出行的人也跟着变得少了起来。附近是一些较紧凑的办公场所,平日里人们吃饭往往在附近便利店里买些盒饭或是点外卖,而真正像样的餐馆却少的可怜。

当我们开始为接下来的去向发愁的时候,终于在一个小区门口的位置看到了一家名叫“家常小炒”的餐馆。透过店家临街的落地窗,看到里面的布置并不是我所期待的那种,感觉这里无法烘托出我们这两个“久别重逢”、有着千言万语要相互诉说的老男孩的情感。

小右看出了我的忧虑,开口说:“就这里吧,附近似乎也没有什么餐馆了。没事儿,能有一个聊天的地方就挺好的。”

听了小右的话我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虽然仍有些不满意,但刚才走过来,一路的确没有什么店了,谁也不敢保证前面就会遇到满意的。

店家的热情扫除了我的忧虑,菜上的很快,酒水供应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本以为路上行人鲜见,餐馆里食客也会寥寥,没想到竟与之相反,人们都躲到了这里,看来我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这里是不是挺像大学时的大学城那里?”小右有些激动地说。

“有些。”我环顾了四周回答道。

“这样说话才有感觉吧。”

“是啊。”

我想小右说的感觉应该是大学时那种青春肆意、无所畏惧的感觉吧,那时大家都没有什么钱也吃不了什么山珍海味,可都会为了聚餐从本就不富裕的生活费里拿出部分和大家一起去大学城附近的小餐馆里聊聊理想、聊聊生活、聊聊女人。

“最近工作怎么样?”我一边和他碰杯一边问。

“挺好的,”他苦涩地笑了笑,“还是老样子,时间没个规律,不是很想干了,但眼前不知道做些什么,我想还是明年等我妹妹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嗯,明白。妹妹学习怎么样?”

“反正比我强吧,稳定发挥的话肯定可以考一个不错的大学。”

“挺棒的,肯定没问题的。”

“嗯。”

“我记得之前你好像和一个女孩在聊吧,你们俩个最近聊得怎么样了?”

“没有联系了,感觉不太合适,现在还是努力赚钱,结婚还是挺难的。”

“哈哈,你小子这么帅,怎么会?”

“帅,又不能当饭吃,哈哈。”

“哈哈。我们都好好努力。你没变,还是这么——”

“骚气?”

“是啊。”

“你才是呢!还说我,你怎么样?”

“老样子,我的事儿你不是都清楚嘛。”

“没有再重新找一个?”

“没有合适的,还没有想好。”

“你这句话很矛盾啊!究竟是没合适的还是没有想好呢?”

“都有吧,好了好了,喝酒。”

“还是重新开始吧。”

“跟你啊?”

“少来。”

酒过三巡,我们俩没有正形地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回忆了一下过去的生活,再就是分享一下我们彼此所了解到的其他大学好友的讯息,就在这觥筹交错间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半了。

我们俩都不胜酒力,尽管各自只喝了两瓶啤酒,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说像猴屁股也不为过。

我们准备离开,我抢先一步走到柜台,而店员却告诉我已经付过账了,我转身严厉地看着小右,他只是腼腆而又自豪地笑笑。

“什么时候付的?”走回地铁站的路上,我微愠地问小右。

“中间,去厕所的时候。”

“学的真不错,我都没注意到。”

“就是从厕所出来路过,想着待会儿就直接走了,也方便。”

“不能这样,说好的我来付。”

“嗨,又没有多少钱,我们俩谁付不都一样嘛。”他安慰道。

“咱们说好了的。”

“真没事儿,我们又不常聚,下次,下次吧。”

“说定了。”

“好。”

其实,我们都明白下次再见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一方面是因为城市大,我们花在路程上的时间就已经令我们有些吃不消;另一方面是我们俩太像了,不想把自己过多的时间花费在聚会上,本身工作等各方面都还还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与其相互抱怨,倒不如自己承担所有的不如意。我们不敢怠慢生活,更不敢在生活里懈怠,因为日子走的太快太快了。


5

初夏,雨也开始多了起来。

相比于春寒料峭里的雨这时的雨多少显得有些温柔,即便是瓢泼大雨,也不会再像那时那么寒人。

吃饭,上班,吃饭,上班,下班,吃饭,休息。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的寻常,平凡注定了是生活的常态。我在想,那些我们所言及的不平凡的人们在他们的日常里会是个什么状态呢?应该与我们不差什么吧?毕竟都是凡人。

之所以会有“不平凡”,大概是在若干年后,回顾自己的一生,做成了一些伟大的事情,才会变成别人眼中的不平凡吧。

每个人都奋力地活着,都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鼓励着自己。还记得高中时的一句口号“生前何必多睡,死后必定长眠”,我对这样的口号嗤之以鼻,可是我也不会否认它对于一部分人所起到的积极作用。

Before you die, start to live.

这句话是一个朋友在朋友圈里发的,我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挫折,但也没有什么必要去过问,因为我相信她会好好的。

我发现我们但凡担忧自己有什么问题时,往往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在发自内心地抛出这些的问题时候,其实自己在下意识里是想出了解决方案。比方说一个人想要自杀,他会说,“生活真没意思,”等等,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谁也拦不住;如果他说,“生活有什么意义呢?”他其实是有生的希望或者根本就没有想过死,他在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曾以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了,以为自己得了抑郁症,以为生活是一场自己置身事外的梦,以为眼中的未来是年龄增长后所处的现在。

我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之后死去,想要别人记住意气风发的我,想要拥有一切然后抛弃一切,想要远走他乡再回到原点,想要忘记痛苦的过往记住所有的快乐,想要去爱就像从来没有经历过痛苦一样。

美好的极致应该就是死亡吧,在达到极致的一刹那终止,仿佛拥有了一种永恒的美,还未抵达天国便领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想什么呢?吃个饭也心不在焉的。”李震调侃道。李震是我的同事,但我们在不同的部门,他属技术部。

“对啊,总感觉你有什么事情。”嘉嘉附和道。他叫陈宏嘉,也是技术部的,一开始他不太喜欢别人叫他嘉嘉,按他自己的话说是“太过于女性气息了”,但被叫习惯也没什么了。

由于公司男性本来就不多,所以我们几个稀有的男生常常会聚在一起,也会结伴去吃饭或者相约去哪里玩。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我们三个离开小队伍来到隔壁大厦的美食城吃炸酱面。

“你说雨什么时候会停呢?”他们问我问题时我正看着窗外出神。

“这个,看天气预报说,明天好像也有雨,说是后天停来着,也不知道准不准。”嘉嘉回答说。

“希望能停吧,不然周末就泡汤了,我女朋友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一趟。”李震有些忧心忡忡地说。

“你有女朋友?”我和嘉嘉都惊讶地看着李震。

“很奇怪吗?”李震反问道。

“只是从来没听你说过。”我说。

“就是啊,隐藏的可真够深的。”嘉嘉说。

“我是感觉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有些复杂。”李震慢吞吞地说。

“说来听听嘛,说不定我们还能给些什么建议呢,对吧?”嘉嘉向我示意。

“对。”我附和了一声。

李震摇摇头,笑了笑,握紧右手,抬起,将食指关节的部分放在唇边,牙齿轻压了两下,又把右手放下,而后抬起双臂交叉在胸前。看得出他很纠结,想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也慢慢地感知到了他所说的“复杂”。正当我们以为李震不会说的时候,他却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怎么讲呢,尽管我们从高中就开始谈,到现在差不多八年了,但自从大学毕业,我开始工作,她继续出国深造,之后慢慢地,我感觉我们之间开始出现了一道沟,说不上是什么鸿沟,就是有一些我们可以感知到的不同。它不像过去吵个架哄哄就好了,想见个面了去见一下就没事儿了。现在的问题是,过去的所有经验都是无效的,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茫然无知,过去那么多年的积累现在也变得岌岌可危了,外界的任何的一种诱因都有可能把我们分开。我想现在我们两个都顾及彼此的面子吧,所以还没有说些什么过分的话。可毕竟,她在国外上了三年学,又找了家大公司实习了一年,这又过去了半年,算起来四年半了,这四年半里,我们没有见过几次面,她应该经历很多,而我却不能感同身受,我所经历的,她同样无法感知。我现在真的是没抱什么希望了。”李震干笑了下,面部又变成忧郁而又严肃的状态。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和嘉嘉都不想把我们无关紧要的思考介入这份“旷日持久的爱情拉锯战”里。因为没有恰如其分的话还不如不说,不痛不痒的安慰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有时会起反作用,会使当事人变得更焦虑,塑造出的希望比当事人自知的失望更可怕。

“A55号,A55号,请取餐。”取餐窗口的店员在叫号。

“啊,是我们的,我去拿吧。”嘉嘉站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我问。

“有托盘,我自己可以了。”

李震还是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盯着餐桌。

“现在的天气预报还是挺准的。”我特意提高了些声音。

“嗯?”李震抬起头。

“刚才嘉嘉不说天气预报里不是说后天是晴天吗?”

“是的,但也很难讲吧?!”

“会是晴天的,现在的气象监测技术可要比过去先进多了。我也忘了在哪儿看的故事,说是以前预报天气总没个准,说没雨,可能有雨,说有雨,也可能没雨,所以当时的人们听到天气预报里说明天天晴,就预备着伞和雨衣,听到天气预报里说明天阴雨,就把自行车放家里换乘公交,权当是歇歇腿。你说现在技术进步了,还不如过去播报让人舒坦呢。”

“有意思,哈哈。”

“哈哈。”

“小心,小心烫着啊,”嘉嘉把装着三碗炸酱面的托盘放在我们的面前,“刚才说什么呢?”

“没有啊。”我装作无辜的样子。

“我倒是想着呢,你说这小子平时打代码就很慢,取个餐比打代码还慢,真是慢的不要不要的。”李震调侃道。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慢工出细活,取餐也一样啊,大哥,这可是三碗,三碗啊,我不慢点走撒了算谁的?”嘉嘉反将一军。

“佩服,佩服,兄台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啊。”李震挖苦道。

“佩服个毛线,吃面,早就饿了。”嘉嘉懒得理他。

“吃面,吃面,嘉老师,很湿的湿。”李震把脸凑近嘉嘉用傲娇的语气说。

咳咳,嘉嘉轻咳了两声,赶紧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餐巾纸捂住鼻子,低着头擤了擤,稍微好些了抬起头。他严肃地看着李震,“你还李老师呢,潮湿的湿,湿漉漉的湿。”嘉嘉声音有些大。

“声音小点,声音小点,要点脸好不好?”李震笑着说。

“你还知道要脸?”嘉嘉似笑非笑地说。

“你们俩真是够了,赶紧吃饭吧。”我正经八百对他们俩说。

他们没有再传嘴,都安静下来开始吃饭。

“很湿的湿,哈哈哈……”我学着李震傲娇的口气,然后实在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见我笑了,他们俩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6

我觉得我废了。

秋雨总是冷嗖嗖的,一场秋雨一场寒,场场秋雨添衣衫。这个季节想来是适合出行的,但逢上雨天却又让人容易心灰意懒,于是我更愿意在这个时候选择窝在自己的小窝里睡觉,睡醒了也不收拾,随便穿着一件外衣就迅速跑到楼下的麻辣烫店买一份稍干多辣的,拎回家中打开电脑,搜索一部爆米花电影,然后一边看电影一边慢慢吃。

可这个周末我却无心下床,由于昨天晚上喝了一大罐牛奶,是听别人常说喝纯牛奶有助于睡眠才喝的,想必是喝多了,到了深夜就不停地往厕所跑,直到体内没剩几分食物的残渣了,也终于消停了。

我特意用手机搜了下,这叫做“营养不耐受”,说是东方人大部分人的体质都是如此,只不过有些反应大有些反应小,而我就属于前者一列。

自己终究不属于“急功近利”的那一类人,所有的事情只能慢慢来,快了,反而适得其反,要耐得住性子啊。

这让我想到有人说爱吃鱼的人性子都是比较慢的,只有慢点吃才可以踏踏实实地吃到肉,吃得快了很容易就会被鱼刺卡到,所以性子急的人往往难以享受得到慢慢品尝鱼的鲜美过程。

“‘今天我们吃鱼吧,特别想吃了。’她总是很兴奋地向我提出一个建议,建议里总会蕴含着对我的关系,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吃。

‘怎么了?’我有些困惑,但我马上答应了她,‘好啊,我们去吃吧。’

大学里,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会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因为下节课可能要去到其他楼的教室里上,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像大迁徙似的拥挤在楼道里。

这次我和她不期而遇,她看到我依旧会有害羞的神情,她的朋友也会心知肚明似的打量着我们这一对恋人,然后跟我寒暄几句就自觉地离开了。

看到楼道里没有人了,她猛地扑到我的怀里,我也赶紧抱紧了她。这在我们刚开始谈恋爱那会儿是不大可能的,总会害怕被别人看到,被他们笑话,但时间久了,一切锻炼得都越发的稔熟了,脸皮也愈加的厚了。

她的脸颊贴在我的胸口上,我能感受到她肌肤被寒风吹打过后留下的寒意,我用敞开的风衣把她的整个人裹了起来。本想着要给她暖暖的,却听到她在我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不喜欢我。”

‘为什么?’我有些慌乱。

‘你就是想把我捂死,然后再找一个比我漂亮的。’她故作惨痛的声音。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所以故意又紧了紧风衣。

她呼地一下钻出了头,微愠地看着我,‘你变坏了,也不爱我了,唉,算了算了,分了吧分了吧。’

那时的我实在是有些愚,知道她这些话也是些玩笑,可还是对她说‘分了吧’产生了几分怨怼,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慢慢地把拥抱着她的手臂松开。

她以为我生气了,便把脸伏下去,把我抱得更紧了些。‘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她怯怯地说,‘抱紧我。’

我顺从地重又抱紧了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以后再也不要轻易说分啊,万一言中了,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回想我们说过的这些话,会受不了的。’

‘嗯,嗯,不说不说了。’她小声回答我。

‘再加上你向来乌鸦嘴,哈哈。’我打趣道,‘啊——啊——你咬我!’

‘我才不是乌鸦嘴呢!讨厌。’她推开我理直气壮地说。

‘哈哈,不是,我不是开玩笑嘛。’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反倒更增加了许多可爱和魅力。我不由地捧着她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可能是我的吻来的太过突然,她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嘴唇已被占据着。

‘最受不了这样了,好想一直跟你这样啊。’吻过之后,她又倒进了我的怀里。

‘好,我们不去上课了。’我说。

‘我说的是一辈子。’她说。

‘好。’我说。

‘我得去上课了。’她从我的怀中挣脱出来。

‘不是说一辈子吗?’我问。

‘下辈子再说,我可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学生,怎么能逃课呢?’她搞笑地说。

‘你个渣渣,还五好呢?你说你算不算早恋?’我开玩笑地说。

‘呀——你说我渣渣,叫我学霸,快叫我学霸。’她拉着我的衣服不停地撒娇。

‘好,学霸,学霸。’我勉为其难地说。

她心满意足地笑笑,然后说要中午和我一起去吃鱼,我同意了,听到上课的预备铃声响了,我们也不得不分离了。

她刚走出一米远的距离,又回过头嘟起嘴,见我没反应,她又用手指指嘴唇,我这才知道她是要我吻她。

我轻轻地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她很开心,然后用责怪地口吻说:‘你把我带坏了,我真是有病了,呀,要迟到了。’她转身跑开了。

‘我……’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反驳的机会。

在之后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告诉我之所以想吃鱼是因为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年年有余’——年年有鱼,过年时间我们都在各自的家中,不能一起吃饭,所以这就算提前吃个‘年夜饭’。其实离放假还有一段时间,就当我指出这个问题时,她不好意思地让我闭嘴。

那家店的老板很好,说是冬至天,提供一个套餐价,只加了几块钱,又给我们上了一大盘饺子和一份糖醋里脊。于是我们就吃撑了,晚上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麻辣烫还剩下许多,辣的我实在吃不下了,以为自己挺能吃辣的,没想到只是自己以为而已,真的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是喜欢那种味道,但却不能拥有。

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已经离我远去,已经毕业四五个年头,一切还都显得出奇的平淡,除了自己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之外,依旧还是那样愣头愣脑,依旧与社会的诸多方面格格不入。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患了心理学上的“移情”病,或许有,或许没有,貌似也没有那么重要,我想人生总有一段路需要自己孤独地走完吧。


7

外面的狂风不住地刮着,我的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无法平静下来。

冬天早晚是要来的,他不会因为某人的喜好而来或者不来,他就是一个脾气倔强的大叔,经过了世事的翻转更迭,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感情能够侵扰他的内心,是情理之中的事,就该照章办事,这就是所谓的年龄越大心肠越硬吧。

想起来几个月前和同事李震、嘉嘉一起吃午餐谈到的那场雨终究还是下了,所有原本预设的结果终究还是摆在了明面上,他们没有吵,那么多年的关系已不再仅仅是一对恋人的关系而已,彼此的熟识与默契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

有爱的时候深深地爱着,没有爱了笃定地分手,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吧。这是后来李震对我们说的。

我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可总是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才能够表达清楚。我想在李震心里更想要的是那种恋人的感受,毕竟虽说有了更多的亲人情感,但那个要与之结婚,有孩子,之后关乎家庭一切的责任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很惆怅,很难过,却又有些无奈。所有的百感交集无处发泄,于是他选择了辞职,选择了去西部旅行,按他的说法,那是一场自我救赎、自我朝圣的旅行。

起初我也像很多人那样去劝他,但最终还是作罢了,我知道于一个个体而言,我的语言真的太微不足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伐与节奏,仅凭自己的想象去劝别人“行善”未必都是正确的,还不如在他做了决定之后给予相应的支持来的更有意义些。

“你为什么不劝我留下?”在我们俩经常厮混的小酒馆里李震好奇地问我。

“我劝你你会留下吗?”我看着他有些不耐烦地说。

“不会。”他脱口而出。

“所以不劝。”我淡淡地说。

“那也未必啊!”他有些装模作样地说。

“别傻了,我才不要做只喜欢跟人玩暧昧就是不上床的婊子。”我郑重其事地说。

“你有病吧?今天有点不对劲儿。”他打趣地说。

“刚才那句话是有点有辱斯文,但我没病,你有病。作为朋友,你以为我不希望你留下?你以为我看到一个活奔乱跳的家伙变得郁郁寡欢就很开心吗?”我有些激动,“可我的话有用吗?你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不管是什么样的路,我都支持你,所以不要让我像他们一样,好吗?”

“好,不扯了。喝酒,看谁今天谁把谁背回去……”他变得有些兴奋。

“来,谁怕谁。”我也变得兴奋起来。

最后我们俩都变成了死驴,不知道趴在酒吧的小隔间的桌案上睡了多久才被服务员叫醒。由于跟老板很熟,所以才能睡到他们快打烊才被叫起来,算了算时间,接近凌晨五点了。在清点身上的东西时,我们发现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都不见了,还好钱包在内兜里放着没有丢。我们给老板反映了情况,他帮着询问了每个店员,但都说没看到,我们也深知昨天夜里是周五晚上,所以来这里消遣的人自然比平时要多,他们怎么可能时刻照看着我们。老板说要查看下监控,我和李震都表示没必要,但还是很感激老板让我们在这里休息那么长时间而没被扔出去。

“这大概是天意。”李震点了一支烟。

“什么天意?”我揉了揉依旧宿醉过后疼得厉害的头。

“来一根?”李震把烟盒递到我面前。

“不了,好不容易才戒掉。”我拒绝道。

“就一根,算是陪我抽的最后一根烟,我也要戒掉。”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犹豫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他随即把剩下的半包烟扔进了身旁的垃圾箱里。

“真要戒?”我问。

“是啊。学你啊,所有的开始都从戒烟开始。”他戏谑地说。

“扯淡。”我一脸厌恶的表情。

“哈哈……你那时候听得什么歌?”他问。

“什么时候?”我问。

“还有什么时候?就是此情此景的时候。”他指指自己。

“忘了。”我说。

“我怎么不记得有《忘了》这首歌呢?”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靠,你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装傻行吗?哈哈哈,没有这首歌,我是说我忘了。”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是忘了她,还是忘了歌,说说呗。”他用肩膀顶了一下。

“有完没完,真都忘了。”我说。

“你觉得我会信?快说,你不是说我选择什么你都支持吗?我想听那首歌。”他不依不饶。

“好,好,这儿你倒用的挺好的。《虎口脱险》,郁冬写的,老狼原唱,不过我听得是张磊翻唱的,觉得他经历的事情多些吧,感觉声音更有味道。”我无可奈何地说了出来。

“你觉得KTV现在开门了吗?”他突然问。

“干嘛?你该不会想——”我惊讶地问,“现在去唱歌吧。”

“就唱这首”他点点头。

“大哥,现在才几点!”我说。

“唉,找找看,走吧。”他说。

见我没动,他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前走。

“别,别,别人容易误会。”我甩开他的手,“我自己走。你说你怎么这么有精神啊!”

“看来你没忘。”他悠悠地说。

“或许吧。你看,天快亮了。”我指指前方,约略可以看到太阳微黄的光晕,“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管他呢!”他说。

“只要不下雨就行。”他又补充道。

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在生活着的,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一直把心放在了过去,以为在奔跑,其实停留在了生活的跑步机上,即便是挥汗如雨,也未曾向前半分。

我想我也需要一场旅行,或者一次回归,可能不会像李震说的那样实现自我救赎,但至少静一静,然后重新启程,不再是旧的,而是新的,不再是停留,而是前行。


8

冬至刚过,扑面的寒风更是肆无忌惮了,好像这个节气是给冬日的庆典,之后就不用再刻意收敛他那逼人的寒潮和虐心的寒意了。

在人们对这个寒冬哭爹骂娘的当口儿,国际贸易也实实在在地迎来了一个寒冬。所有与出口贸易有关的公司效益都下滑的厉害,听说一些单纯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已经倒了几家。虽然我们公司规模较大,有自己设计、制作的产品,但面对这波来势汹汹的全球贸易低迷、各国进口收紧的小高潮还是难以幸免。终于在这个恰如其分的时间里公司也迎来了一波离职潮,几个部门的同事都有离开的,其中也包括我的主管和我的好朋友嘉嘉。

于是在得知他们都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的一个周末,我请他们俩一起吃顿饭,算是小聚,也算是正式践行餐之前的预热。

席间,嘉嘉道出他离开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家庭的召唤。按他自己的话说,该归巢了,飞够了,累了,窝已经搭好,该回去捂捂了,也是时候求偶产仔了。

我说他还是没个正形,但他不以为意,只是自得其乐地笑笑,还让我夸他的比喻很恰切。

至于主管嘛,也与这个理由有些相似。她结婚多年,但一直以来都忙着拼事业所以还没来得及要孩子,她说想趁着这个机会生个孩子。她还说,她已经三十三周岁,过了年就三十四了,这个事儿得在三十五岁前完成,不然年龄太大就没心思也没精力再去生了。老公现在的工作还不错,在一家有名的科技公司摸爬滚打数年,已经做到了产品经理,收入也挺可观,是时候做这件事了。她一直以来在工作中就很理性也很有规划,在生活上同样显得一丝不苟。

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她只回答说“有眼缘”三个字。这样的回答多少有些敷衍的成分,眼看着她要走了,我也就大胆地追问着原因。她打趣地说,“价格公道,物美价廉。”

“呃,我可算知道我的价值了。”我有些沮丧。

“你现在是货真价实了,也是棒棒的了。”她接续开玩笑地说。

“真是越描越黑啊!”我无奈地说,“我终究只是个商品。”

“是啊,在职场里就是这样,跟买东西是一样的。老板选员工要货比三家,员工选老板也会货比三家。不会买最贵的,只会买最好的。”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感情上也是如此,男女之间处对象也是这样,女人看男人,看长相、看品行、看身家;男人看女人,看年龄、看身材、看魅力。这些都是一个道理。两者相互比较、相互权衡,最优化各种因素后选出最好的结果。所以,会有适合你的那一款的。”

“好可怕,我这种逻辑这么差的人,想选中谁或者被谁选中不是比登天还难吗?唉——”我装作悲惨状。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小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记住要不断增值,你的砝码多了,能够挑起来的重量也就大了,以后你就会觉得过去的真的是‘小小水’啦!”主管拍拍我的肩膀说。

“只是,姐,啥意思?”我有些纳罕。

“就是粤语‘小意思’的意思,最近常看港片,刚学的。”主管乐不可支。

“你们俩跟说相声似的,一个捧一个逗,你说以前公司年会你们部门怎么不出个相声节目呢?”一旁看热闹的嘉嘉插嘴道。

“以前那是怕发功吓着你,你这只鸟受惊不能飞是小事儿,没有配种的能力还怎么下崽啊。哈哈……”主管笑翻了。

听到主管揶揄嘉嘉的话我也笑得前仰后合的。

嘉嘉很佩服主管的功力,自己也是哈哈大笑,最后还补上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平日里主管也会在工作之余开开我们每个人的玩笑,她的玩笑会让我们忘记工作中的苦闷,时常让我们部门充满欢声笑语,而其他的部门的人也总是对我们的欢笑摸不着头脑,想着我们是不是工作傻了,其实是主管凭着一己之力创造出来的欢乐,这也让我倍加珍惜这个繁忙之余却又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的工作。

眼下这两个可以当面倾诉的人就要离开我的生活了,我知道我们常会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两个要好的人不在一起工作依旧可以经常性地约约饭、聊聊天什么的,但生活的久了,就会发现实际的生活和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是相悖的。朝夕相处的好处是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苦楚和喜悦,而分开之后虽能带来与之不同的美感,但终究有着某种疏离,你的状态是什么样子的,我的状态又是怎么样的,温柔体贴的话语不论如何都敌不过掸去肩头的墙灰这样细小的实际行动。恋爱不也是如此吗?说一箩筐的甜言蜜语比不上一个吻来的实在和真实。

尽管此时的我已不再像刚毕业那会儿多愁善感,时时刻刻充满着“感时花溅泪”的心绪,但骨子里固有的柔弱还是禁不住外物的挑拨,轻微的风吹草动已使得我的内心草木皆兵了,我该如何守住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精神城池呢?未曾可知。

终于,在那天夜里我哭了出来,泪如泉涌,我用被子蒙住头,不想被别人听了去。一开始,自己孤身一人启程,走着走着,同行的人增多了,当我以为身边的人会跟自己一起向前走时,而其中的一些人却在我不知不觉中又走散了。有的选择了某个岔路口走了,有的走不动停下来歇息了,有的我已经望不到身影了,有的再也不会走了。

我有些无助,第一次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赤条条的初生的婴孩,面对世界的光怪陆离无能为力,只能去接受,只能抛去自己的对于一切美好的想象,让世界教会我该怎么看待它。

我不想这样,可就是忍不住,泪水裹挟了我的精神,让我溃不成军,让我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千里之堤毁于一旦。我这是怎么了?我想要流亡,我不能被困住,更不能被擒住。


9

手机上的闹钟如约在早上六点半响了起来,我熟练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在手机上滑了下,闹铃停止了。我慢慢地直起身子,向床头挪动,背的上半部分和后脑与腿成一百三十度倚在与床相抵的墙面。头格外的发胀,一夜似睡非睡,朦朦胧胧里经历着故事好不连贯的、人物没有半点关系的梦境。

睡眠对我来说还是极奢侈的东西,总想用力抓住却总是扑个空。

小时候总是睡个不够,长大了却总是不够睡。我想这是因为小时候的欲望很少,想得到的东西也很单纯,仅仅因为考了次好成绩便会高兴半天,而终极梦想就是要考上大学。至于考上大学之后的事情便是投入工作、长大了的现在,忙忙碌碌,匆匆忙忙,不知道抓住了些什么,一天天在循规蹈矩中匆然而逝。有时以为获得了什么,但在黑夜来临之际却总有一股力量敲打着自己的内心,“该这样一直下去吗”的疑问浮上心头,于是自己久久不肯睡去,想要思考出一个结果来,可思索良久,脑中依旧是空空如也。不知不觉间,夜浓意浑,在失望中与昨日告别,然而抛出的那个疑问却始终在脑海中回荡,神经如上了马达般飞快旋转,搅乱了睡眠,思绪还在惜别昨日里苦苦挣扎,今日又在毫无准备中悄然而至。一场与睡眠的博弈中输的终究是自己,却以为为昨日里的怅惘争取了些许的时间,一切到头来还是个徒然。

那次聚会后深夜里的哭泣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想要逃离的念头也与日俱增,原来还会静下来衡量各种利弊,这会儿真的什么也不想再想了,与其这样活在挣扎里,还不如一了百了,做个实实在在的了断。

最后,在圣诞节刚过的第二天我敲响了经理办公室的门。在听到经理“请进”的示意声后,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经理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他端坐在宽大而整洁的办公桌后面,握在手中的电话已谈到了尾声,“好的,对,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好啊,可以,地方你定。”看着他正在打电话,我小声说了句“您先忙,我等会儿再来”就准备转身出去,他摆摆手让我等下,“好,就这样,那我们到时候见。”他挂了电话,然后笑盈盈地看着我。

“Max,有什么事儿吗?”他说。

“经理,我——”我刚开口。

“其实我也想找你聊聊呢!”他打断我的话。

“找我?”我很疑惑。

“是啊。”他说。

“什么事情呢,经理?”我问。

“你在公司工作多久了?”他问。

“有——有四年了。”我想了想回答道。

“挺久了啊。你觉得公司怎么样?”他问。

“公司挺好的啊。”我对经理的突然发问不明就里,但有种像是会被套路的感觉。

“我是说你对公司的发展,你自己的成长,未来的规划有什么想法吗?”他继续说道。

“我觉得公司挺有发展的,我们公司做进出口,也有自己的产品,内可以扩大内销,外可以拓展海外市场,虽然眼前国际经济有些低迷,但我觉得是周期性的,肯定还会回暖,‘出口’以后还是会成为驱动经济的重要力量。我们的产品科技含量也蛮高的,国家现在处于经济结构和产业结构转型期,我们公司以后的前景会很不错。”因为准备辞职,也没有什么顾忌,所以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说,“我觉得公司可以尝试主打自己的品牌,继续增强开发能力和扩大推广,虽然说出口还是会起来,我也很相信,但毕竟我们不知道什么时间起来。内需市场目前也是国家重视的,我们不妨也在这个增长点上试试。”

他笑笑,没有说话,低头思考了片刻,然后重又抬起头说道:“说的很有见地,也很全面,我也有做大我们自己品牌的想法。平时看你话不多,还是挺有想法的嘛。哈哈。”

是啊,话不多,恐怕在领导眼里和一些长辈的眼里我都是这样的人吧。我不太喜欢和领导们为伍,不管是上学的时候还是在工作中,总觉得为着某种原因谨小慎微,说句话可能就会惹祸上身,为人随便惯了,既然感觉不自在还不如避而远之。与这些人见面多是些客套的问候,尽量少说或者不说。

“没有了,就是一些自己的想法。”我笑着说道。

“就是要听你真实的想法,有想法是好的,更要是真实的想法,要不然公司还怎么发展?”经理像是总结一样说。

“是啊。”我回答道。

“好,我叫你来是想给你说,你主管走的时候向我推荐了你,所以我想让你做你们部门的主管。另外呢,你们部门将变更为推广和营销部,国外的推广继续做,国内的推广和营销也会加大投入,而之前做研发的部分员工将从你们部门分出来单独成部,由谁来管的话,我会再考虑考虑。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你可以做好吗?”经理算是向我下了任命书,现在该是我表态的时候了。

“经理,其实,其实我来找您是想要辞职的。”我犹犹豫豫地说出了我来的目的。

尽管这个职位很有诱惑,未来前景也很不错,但此时的自己无法说服自己把自己拉开的弓收回去,我可以装作虚晃一下,可还是无法骗自己。

经理原本笑盈盈地脸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呢?是不是看公司走了一些人也对你产生了影响呢?”他问。

“有些吧,不过那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我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总是集中不了精神,我觉得在这样下去就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也没办法好好生活,所以我想要静静,想要回家转转或者去其他地方走走。”我解释说。

“世界很大,你也想去看看。哈哈。”他又恢复了笑脸。

我不知道他是在嘲笑我还是真的洞察了我的焦虑,我面无表情地不置一词。

“你还没有结婚吧?”经理没有来由地问。

“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跟我刚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我记得你好像没有结婚对吧?”经理继续这个话题,试探性地问我。

“嗯,还没有。”我云淡风轻地回答。

“年龄也差不多了。”他笑着说,“我明白你现在的想法。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在没结婚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停留,也不知道该在哪儿停留。总是在飘荡中寻找着什么,我想是在寻找着一个理由——一个让自己停留下来的理由。”

经理的话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认真地听他继续说。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一个人背着破包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走过了许多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依旧空空荡荡,仿佛自己是一具没有内核的行尸走肉,我能感知到世界的宽广、博大,而自己的躯壳却小的可怜。直到有一天,在我的旅途中发生了一件小事,才让我明白:是时候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了。”

“什么事?”

“记得那天我起得很早,打点好行李我便准备向借宿的那家老乡道别。可道别时,只有女主人在家,细问之下,才知道男主人已赶着驴车拉着自家种的白菜向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出发了。

离开后,我又开始踏上了自己的旅程。泥泞的山路曲折盘旋,前夜雨的痕迹分明可见。疾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山谷下的雾气徐徐上升,片刻间,目之所及的山道便被分隔成了好几段。还好雾不重,近些的道路还比较容易分辨。感觉走了许久,太阳终于露出了头,顷刻间,雾散去了,远处的道路又映入眼帘。

但好景不长,不知何时我背后跟来了几片乌黑色的云团,依稀可见远处飘起了雨丝。眼看雨脚快速跟来,我也加快了步伐,可最后还是没有逃脱雨水的侵袭。

细雨蒙蒙,微风过处,欲湿人衣。我索性就这样走吧,不再管它下还是不下了。

等我走过两座山怀抱着的一段路,视野开始变得开阔了。雨始终没有下大,但我的衣服已经紧贴我的皮肉了。又走了一阵,在一段坡道前,我见到了那家男主人。我看到他正费力地推着架子车,驴子也在前面费力地向上攀爬,我急忙上前帮忙,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子推上坡。他向我道谢,而我也向他容我借宿表达谢意。他告诉我他已经在那里僵持半个小时了,原想赶个早集,却没想到事与愿违。但还好,还有时间,到总比到不了强。

我很佩服男主人的乐观,也被他拼命地生活态度深深折服,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需要重新回归我自己的生活了。我也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岁月里我还不够努力,活的还不够精彩。这种精彩并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人。后来结了婚,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随着时光流逝,过去的遗憾和失望被慢慢地被生活冲淡,已经没有什么比自己变得更精彩更重要的事情了。可能觉得自己年龄长些,见到年轻人,也总喜欢自作聪明地教育一番。不好意思了。”

“没想到您有这样的经历,您的分享让我很受意。那您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经理能把他的切身经历分享给我听让我很是惊讶,在备受鼓舞的情况下我问了他我一直在思考着那个问题。

“我自己的想法是,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所谓的意义是死后让别人来评价的,可讽刺的是,往往人不在了,人们也慢慢地把你也给忘了。如果非要弄清楚‘人生意义’这回事的话,我想那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比方说,你把家庭操持好了,就给国家减少了许多麻烦;你有足够的能力了,就可以去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他们或许会因为有了你的帮助而变得很精彩或者有了变得很精彩的条件等等。但直白点说,在当今这个社会,你需要有足够的物质基础才能把那些事情做好。也只有你有了足够的物质基础,你才能摆脱工作的束缚,才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明白了,谢谢。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当您有了足够的物质基础后,您最想做什么?”

“我想重新回到学校深造,然后回到浙江老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学里教书。”

“您来自浙江?”

“是啊,大概在外面待久了,口音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吧。哈哈哈。”他灿然一笑。

“可是——”我欲言又止。

“嗯——这样吧,我批准你请假怎么样?从现在到过完年回来上班差不多还有一个来月,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生活。我很欣赏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职位还给你留着,咱们公司未来的路还很繁重,你未来的路也还很长。”他理解地说。

“谢谢您,谢谢您。”我很感激经理的开明。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等你回来我要看到一个不同以往干劲十足的你。另外,年轻人思想要敞开些,不要因为过去这样那样的不顺心就对生活失去闯劲儿。能做到吗?”经理像下达指令的口吻说。

“保证完成任务。”我喜悦地说。

我们走过的路都是长者走过的,即使会有些许的不同,但也不会妨碍我们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东西。可能是因为经理既当过兵又当过老师的缘故,他很会做思想工作,他的故事无从考证,就当是真的吧,毕竟在如今的社会里除了诈骗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剖析自己经历的一切供你当作参考的案例。

我真的感激所遇到的这么多的好人,他们并没有要求回报什么,只是觉得你还不错,仅此而已。其实,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很排斥“好人”这个称谓的,就像我前面说的,好人的付出往往不被重视,更没有什么回报可言。我依稀记得,分手时,她的那句“我们都是好人”的判语,我无言以对,但如果当初自己再邪恶些,或许事情的结局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了。可那样的邪恶未必会让我安心,因为“两个好人”就此会变成道德纯洁和精神纯粹的奴隶,永远活在自己建造的自私的牢笼里。还好一切没有变糟,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当天下午,我就处理好了工作上的交接。大家都以为我也辞职了,我告诉他们我只是休假,让他们不要太想念我。

“等我闭关修炼结束,我的功力会更上一层楼的。”我开玩笑地说。

“你笑的样子很好看,以后多笑啊。”我们部的大姐说。

“真的吗?我是有多久没笑过了啊!哈哈……”我自嘲地说。

“好久了呢!”她故意逗我。

“我答应您,我会多笑的,谢谢了。”我坚定地说。


10

天空已然转晴,但太阳仍在多云的天空中忽隐忽现,前几日的连阴雨让人倍感压抑,这会儿心情倒舒畅了许多。可气温没有了再回暖的迹象,大致就会这样冷下去了。阴凉处不再惹人光顾,偶在树荫下驻足,一阵沁人的寒冷倏然而至。

大城市的车站从来不会停歇,即便是寻常的淡季,若置身其中,还是会被拥挤的人流推着往前走。这里不会有人少之说,人相对较少的说法则更为贴切。

我一个人推着行李去取前天夜里在网上提前订好的票,又推着行李跟随如我般的“旅人们”来到检票的通道,队伍走走停停,我莫名地感到一丝凄凉,心中顿时浮现出“断肠人在天涯”的词句。可到底自己还没有那么悲哀,我想悲从中来的感受是因着对人生路的感叹而产生的,孤独是人生的常态,感叹只是在明晰一切之后的了然于胸而已。

我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登上火车,依着票上的号码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定后不久,火车便悠悠然地出发了。火车在轻微的震颤中不断加速,窗外的风光如儿时玩的影像照相机里的画面飞快闪过,但那个掌控一切的快门这时并没有在我手里,若真有的话,那应该是在火车司机的手里。不久之后,我就会又回到我那熟悉而又格外陌生的故乡了。

一声不吭地回到家,爸妈会怎样地认为我呢?

在火车晃晃悠悠里,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我醒来,车厢过道里已挤满了人群。他们大部分都是学生模样,是啊,这个时候大学也都陆陆续续进入了假期。

提及大学,我总会陷入一种难以克制的回忆里。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正值仲秋时节,天气渐凉,除祛了夏日和秋老虎的肆虐,困乏骤减,但许多人还没有做好迎接身体和精神集体复苏的充分准备。于是有的人继续沉湎于夏季残留的困意里,而有的人则开始享受秋高气爽所带来的午后额外的时光,而我属于后者。

她与我并排坐在湖畔边的石凳上,湖水清澈如洗,湖面宁静泰然,周遭草木葱郁,湖水被映衬成浅绿色,像是一块硕大的翡翠嵌进了人工修筑的凹槽里。

我忘了哪个老师在课堂上严肃地说过,学校不该修建的太美,太美的环境会给学生营造一种恋爱的氛围,那时逗得我们哄堂大笑,但私下里却是比较认同老师的这种说法。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的操场上间或传来几声嘹亮的号子。

我的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柔柔地捋了下鬓角几根凌乱的头发而后熟练地斜倚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另一只手和她的一只手扣在一起放在我的大腿上。

“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知道你靠在我的肩膀上,但我却感受不到你的重量。”我轻声说。

“我才不要便变胖呢!等你感受到我的重量的时候,你就不要我了。”她声音很小但能听出里面的倔强。

“怎么会呢!”我坚定地说,“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欸——”她惯有的不屑的语气,“别人不是常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她停顿了下,抬起一只手摸索我的嘴的位置,由于没有看,所以她的一根手指不小心插到了我的鼻孔里。“嘴。”她终于把话说完了。

“可惜你摸得不是我的嘴,而是我的鼻孔。”我嘲笑地说。

她抬起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伸出刚才那根指头端详了片刻,又不怀好意地瞄了我一眼,猛地在我身上擦来擦去。

擦完后,她准备继续倚在我的肩上,我急忙松开和她扣着的手,伸出一根指头用指头肚小心顶着她即将落下的头,晃了几下。

“你说恶心不恶心啊?”我笑着说。

“呀,不嘛。”她撒娇地说,继续用头跟我的手角力。

最终我无可奈何地让她继续倚在我的肩膀上。

“你爱我吗?”她没来由地问。

“爱。”我回答。

“有多爱?”她继续问。

“很爱很爱。”我答。

“很爱是多爱?”她问。

“就是非常非常爱啊。”我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

“那非常非常爱是多爱?”她问。

这下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我有些抓狂。

“说嘛!”她撒娇着说。

“就是,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差评。来,我教你。”她抬起头看着我说,“就是我下次擦鼻涕的时候你应该主动把身子凑过来。哈哈……”她肆无忌惮地胜利般的笑着,随即像兄弟似的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能不能矜持点,万一被人听到还以为怎么了呢。”我微愠地说。

她马上捂住了嘴,但还是在那里呵呵直笑。

“哦,我想到了。”我灵机一动。

“想到什么了?”她好奇地问。

“我想到答案了,我爱你比你的身高还要高。哈哈……”我翻转了剧情。

“讨厌,你还嫌我矮,你怎么不找个一米九多的两米的,到时候你们亲嘴你还得蹦着。”她生气地说,“我一米六五,在女生里不算矮的了,你居然嘲笑我,谁让你长那么高的。嗯——啊——我男朋友——不爱我——”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有了些哭腔。

我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些气恼自己的玩笑话,然后不知所措地把她牢牢抱在怀里。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住地道歉。

“哈哈哈哈……”仿佛错觉般的笑声从我怀里传了出来。

我松开她,看到了一个乐开了花正常如初完全没有哭过痕迹的女孩,我知道我又被骗了。我无言以对地看着她,然后看着前方被一根落下的树枝激起了波纹的湖面。

“你说你怎么这么乖呢?你这么好骗以后进入社会会吃亏的。”她跳起来然后坐在我的腿上,双手搂住我的脖子,看着我的无可奈何的面容,笑了笑,就径直地吻了过来。

“我想骗子也不会忍心骗你的,你太善良了。”她嚯地钻进我的怀里,“抱紧我。”

我紧紧地抱着她。

过去美好的时光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飞驰而过,还来不及道别,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由于清晨出门较早,本就睡眠不好的我始终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再加上车厢里多起来的人群所产生的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使得本不凉爽的车厢变得襖热起来,又愈发地催化了我的困意。

或许刚才的回忆给我的大脑留下了引子,在梦中似有若无的场景频频出现。

“你的睡眠好些了吗?不行的话买个棒子吧!”夜晚,在操场的一隅,她教我躺在她的腿上,她一边帮我按摩由于睡眠失调而有些涨疼的太阳穴一边古灵精怪地说。

“啊?这有什么关联吗?”我很疑惑。

“当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找人拿着棒子在你后脑,就这,敲上一下你就能睡着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呵呵呵,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那岂止是睡过去,那是睡死过去。”我似笑非笑地说。原想好好教育她一番呢,可回想到她刚才的语气和言及的内容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正经点儿,我是说真的。你要让我帮你也行,到时候我轻点。”她继续说道。

“你真是没救了,你不是想帮我,你是想谋杀‘亲夫’,然后再找个小白脸跑了,是不是?”我调侃道。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的笑声有些高亢,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头了,便赶紧用手捂住嘴,可笑声还是不停地从她的嘴角溜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都被你发现了,看来你不傻嘛。”她揶揄道。

“是啊,不能比你傻,两个人都傻了日子就真没办法过了。”我反唇相讥。

“你要跟我过日子?”她轻轻在我耳边说。

“是啊,我这个人太懒了,选定了一样东西就不想再换了。”我懒洋洋地说。

“你骂我。”她半撒娇半抗议地说。

“哪有啊!”我声辩道。

“你说我是东西!”她理直气壮地责问。

“没有没有,只是一种比喻,好,好,你不是东西,不,不。”我有口难辩了。

“你还骂我,还想跑,看我不掐死你。”我准备转身起来却被她抢先一步掐住了脖子。

她轻轻地给力,我还是敏感地咳嗽了两声,她赶紧松开了手。

“来吧,给个痛快。”我故意装腔作势。

“把头扭过来,快点,扭过来。”她着急地命令道。

我将信将疑地把脸扭过去朝向她的怀里。

她低头准备吻我,我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干嘛?你嫌弃我?”她生气地说。

“不是,这几天有点上火,有口气。”我尴尬地说。

“把手拿开,我不嫌弃,你就是吃屎了我今天也要亲。”她笑着说。

我有些犹豫地把手拿开,她二话没说就吻了下来。

“哈哈哈……”我能感受到她的嘴唇在颤抖着,而后笑声便悠悠地传了出来。

我有些气恼地移开了嘴唇。

“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了。”她依旧笑声不止。

“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

“S-H-I-T.”她生怕被别人听到,所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屎”的英语单词拼出来。

“是啊,改天给你带点,稀的还是稠的?”我故意恶心地说。

“讨厌,你好恶心。我说不过你了,你现在总能治住我。”她笑嘻嘻地说。

“是你把我教坏了。”我开玩笑地说。

“欸——快说,不是我把你教坏的,快说,快说。”她不依不饶地说。

见我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咬住我的嘴唇,故意用牙齿镉我。

“啊——好,好,我自学成才好了吧。”我无奈地说,由于嘴唇被咬着,说话有些不清楚,但足以让她心满意足了。

她松开牙齿,重又用她柔软的唇贴在了我依旧有些麻木的嘴唇上,算是一种犒赏吧。

我笑着从浅浅的睡梦中醒来,发现对面的座位上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好奇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窗外,用手快速地揩去嘴角的涎水。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段不向他人说起的秘密,尽管有时候故事可以向别人描述,而那种沁入心脾的感受确实无法诉说,即便是两个一同经历过同一个故事的人,他们对这个故事也都有着这样或那样不太一样的感悟。

没有谁应该被苛责,毕竟我们之所以为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都是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个体,有着自己的意识和决断。任何的外物所给予的推波助澜其实远不及由内部崩塌所产生的效果大。

这也是为什么当青春萌动的那段时期所经历的爱情远去的时候,我无法再清晰地想到那段感情的痛苦,有的只是对美好经历的怀念和叹息。如果说我余情未了,或许有些吧,但过去了终究变成了遗憾和记忆,而那记忆又会随着时光的流转变成记忆的记忆,本就存量有限的记忆芯片到最后会把那些陈年的记忆做个清理,伴随着这个过程肯定会有许多的不舍,但不舍只是不舍,却依然无法阻挡历史前进的步伐,最终你我的故事只是泛黄的纸张上墨迹逐渐消失的几行文字而已。


11

夜晚的小城分外宁静,天空也变得透亮了些,许久不曾仰望天空,这时竟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冬天里,街道上早早就隐去了行人的踪迹,鲜有车辆飞驰而过,街边的小吃摊仅有几家在坚持着,不过还好他们的付出是有回报的,饥饿如我的行人不在少数。我出发前是准备了些速食的,可上了车就提不起半点胃口,已经忘了是什么时间养成的习惯,无论多久的车程都只是喝一两口水权当充饥。

我在小吃摊边稍等了片刻,油饼的味道依然如故,热度适中的豆浆香浓可口,老板的笑容亲切朴实。

一切的感觉、触觉、味觉、听觉都在这一刻被彻底解放,久违的踏实在我的体内升腾,我知道我到了自己的地盘,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撒野”了。

到了我家楼下,我又有些踟蹰了。我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突然归来?该怎么说清我的内心困闷?又该怎么道明自己的“逃离”并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我抬头看到家里亮着灯光,八点,家人应该聚在电视机旁看电视剧,这是家里恒久不变的饭后消遣活动,最近几年父母会在饭后去对面广场上跟着别人跳会儿广场舞,但到了这个时间他们依旧会赶回到家里打开电视,享受睡前的这段闲散时光。与小城在我每次回来都带给我些惊喜不同的是家里的一些固定活动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形成,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要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可以精确地算出他们在这个时间点正在做些什么,而不至于影响他们一天里的固定轨迹。

我敲响了屋门,没有回应,我又用力敲了几下。

“有人敲门吧,开开门去。”是妈的声音。

“好。谁啊?等下。”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是妹妹。

正在这个当口儿,邻居家的门开了,这家的老爷爷从半开着的门洞里探出半个身子,打量我一下,开口说:“哦,是你啊,今年回来的这么早?”

“是啊,爷,我们今年放假早。”我笑着说。

“嗯,学校的课程忙吗?”他问。

“爷,我毕业好几年了,现在都工作了。”我解释说。

“噢,都工作了啊,好啊,好啊。有出息了。哈哈。”他感慨道。

“哈哈,还好吧。”我谦虚道。

“来家里坐坐吧。”他虽然这样说,但门依旧是半开着。

“不了,刚回来,先歇歇,改天去您家坐。”我说。

“那好,我就先睡了。”他说完话就把门关上了。

正当我感觉这次回来邻居家的爷爷有些怪怪了的时候,我们家的屋门开了。

“谁啊?”妹妹看出是我,“啊!?”她多少有些吃惊。

“臭丫头,傻了吗?不认识你哥了?”我调侃道。

“不认识了,你又胖了,没有认出来。”她噘着嘴嘟囔着说。

“故意气我,快把帮我把行李拿进去。”我命令她说。

“不拿,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你媳妇呢?”她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

“什么?哪来的媳妇?”我对她问题有点摸不着头脑。

“唉,我可怜的未来嫂子,哥,你又被甩了吧。”她故意气我。

我不由分说提着行李从她旁边挤进了屋里。

“诶诶诶,还没说完呢!”她带上门快步冲到我的前面,“我哥回来了,他又变胖了。”朝我做了个鬼脸,她就兴高采烈地走开了。

“今年回来这么早?吃饭了吗?”妈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爸也停止了看电视跟着站了起来。

“外面挺冷的吧?吃饭了吗?”爸用低沉地声音说。

“今年放假早,刚才在汽车站吃了个饼,不饿。”我突然站在家庭目光凝聚的聚光灯下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吃点东西吧,还有些菜,我去给你热热。”妈没有等我回答就走去厨房了。

“快点把东西放下吧,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等会儿让你妈把床给你铺铺。”爸说。

“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吗?前天刚放假,晚上买好票,今天一早就出发了。”我不漏声色地说。

“惊喜?带媳妇回来了?”妹妹趴在沙发上冲我眨着眼睛。

“哎呦,究竟是咋们俩谁更着急啊!”我无奈地笑笑。

“我是替你着急啊,你说你赶紧找个媳妇有个小孩,我还能帮你带带,多好玩,我很有经验哦。”她弹了下舌头以示得意。

“赶紧让咱爸妈给你找个婆家嫁了算了,我看你这没个正形的样子不误人子弟就好了。”我走过去在她脑袋上用指头弹了下。

爸被我的话逗乐了,妈也在厨房里传出了笑声,附和了一声“就是”。

“哎呀,很疼啊,教你乱说,我是人民的光荣教师。”她用手臂揽着我的脖子把我带倒在沙发上。

“哎呀哎呀,你一点都不温柔,学生是不是特别怕你?这才一年不见,力气长了不少,告诉我平时都吃啥了?传授下经验。哎呀,哎呀——”我故意逗她。

“你还说?”她又用了用力。

“好了,别闹了,你们俩都多大了,还没闹够啊。让你哥过来吃饭。”妈端着热好的菜走了出来。

“谁让她说我的。”她悻悻地说。

“你哥说你啥了?”妈问。

“你没听见他说我吃猪饲料,长得有劲儿吗?”她添油加醋地向妈告状。

“我可没说。”我很无辜地说。

“就是,你哥没说,快点,快点松开。”妈笑着说。

“爸?”她想寻求支援。

“我也没听到。”爸轻声说。

“偏心,真是偏心,”她撒开了手,“去吧,让你的体重飞起来吧。”她笑嘻嘻地说。

“是不是得给我个火山口?”我凑近她,“么!”在离的她脸还有一拃的位置装作亲她。

“恶心,你真是没节操了。”她嫌弃地说。

“诶!不许说脏话。”我轻声说,同时向她比了个叉的手势。

她冲我翻了个白眼,这就算休战了。

爸妈已经看惯了我们之间的吵吵闹闹,从小到大,这样的嬉闹始终没有终止过。虽说是吵闹,但也从来没有跨出过界限发展为争吵,其实我们俩个都能感觉到,妹妹对我的“闹”是一种撒娇,而我的“闹”是故意在逗乐她,我想大概是有了这样潜意识里的共识才让我们能在这种吵吵闹闹中自由发挥,因此我们也能把握好节奏,在适当时间戛然而止。

在我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围坐在我身边,也都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坦诚地把我的所思所想都告诉了他们,他们有时惊讶,有时陷入沉思,有时在对于某个问题追问几句,但始终没有说出我的决定是多么的鲁莽。是啊,我现在才想到,或许那时经理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留下职位给我,只是想在员工中留下好的印象而已,这种可能是有的,不过一开始就是要准备辞职的,有或者没有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有,是预期里的安排;没有,是预期外的惊喜。二者都是一种好的结果,不是吗?


12

原来我以为自己会像李震那样背着一个背包就可以四处走天涯了,可最终还是跟随了自己的内心,回到了阔别将近一年的家乡。但不要于此就认为我是一个极度恋家的人,恰恰相反,我时常会想远离那里,因为我害怕那里的的温暖会让我忘记孤独是什么样子,会让我担心自己未来没有了父母的依靠是否还有勇气和能力生存下去。

我爱我的家人,当我遇到喜悦的事情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和他们一同分享我的喜悦;当遇到难关的时候,我也会像大多数年轻人那样对家人闭口不谈自己的难处。

人生的孤独本身并不仅仅有一些寂寞的内涵,我想还会有一种责任的要义。自己不光要对自己的一切负责,还要对家人承担应有的责任。那种责任是孤独的,家人理解你的孤独,可无法替代你去面对。

这次的突然回来,尽管我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了,但在爸妈和妹妹的心里似乎都在为我担忧。他们竭力地表现出我像过去归家时他们所表现的那样,可这种微妙的变化还是逃脱不了我敏锐的感知。

一天夜里,饭后我们一家人来到家门前的广场上散步,我们的话都不多,只是默默地走着。

广场上跳舞的人还没聚集起来,这时走动的多是附近小区的居民。养生的风气最近几年在国内兴盛起来,除去有时会有些争议的广场舞外,其他的人大多会选择更为平静些的运动方式——散步。不过,也会偶尔见到几个夜跑的青年,还有几个快步走的年轻女子。广场上的路灯不是很亮,不愧是冬天的夜晚,洒下的光都有种清冷的感觉。

妹妹挽着妈的胳膊走在前面,步伐快些,我和爸走在后面,步子很慢。妹和妈回头见我和爸落下很远,她们便停下来等我们片刻,等我们走近了,她们又快速地走起来,始终和我们保持大概五米的距离。

爸不停地抽着烟,时而四处张望,时而低下头抽上一口烟,频率很慢,若有所思。

“那边听说也要开发了。”爸举起夹着烟的那只手朝远处指去。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我想他所指的“那边”应该是眼前这几栋大楼遮蔽住的后面。见我没有应声,他又解释说。

“就在市政府后面不远,靠近河边那一带。”

“我记得那边以前是个制鞋厂。”我有些印象。

“内陆地区还是比不上沿海啊。”他感叹道。

“嗯。”我很赞同这一点。

虽说现在没有交通闭塞这么一说,但沿海企业的内迁还会有诸多问题,人员过于单一给企业管理带来巨大压力,居民购买力有限也是重要因素,尚未形成的企业集群无法拓展其产品影响力,地方政府的税收政策无法给予企业足够的发展空间等等。

暮色更浓,广场正中央的开阔地带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整齐地成队列站着,最前面的是几个较年轻的中年女人,一律穿着黑色紧身运动上衣和运动裤,队列后面的则是一群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也有几个凑热闹的年轻人站在队列末端。

一个穿着黑色衣裤的中年女人走出队列,按下一个固定在托架上的硕大音响的按钮,霎时,舞曲的声音响彻云霄,中年女人急忙回到队里,短暂的前奏过后,所有人都开始舞动起来。前几排的人应该是经常跳的,动作舒展且一致,而末尾的几个老人和年轻人似是对舞曲相应的动作不是很熟,他们的动作都很是生硬,但我还是很佩服那几个跳舞老人,看年纪大约在七十岁左右,可他们的热情和活力却一点都不比身旁的年轻人差。

“希然和妈呢?”我环视四周不见妹和妈的踪影,自言自语地问。

“在那儿,跳舞的边上。”爸用他很低沉的声音说。

我朝爸说的地方望去,妹妹和妈正站在一个路灯下,妈在晃动着身子,上下弹动的腿跃跃欲试,妹妹站在妈身边比划着动作,和人群的动作一样,但她却是背对着人群,应该是向妈展示着动作的要领。妹妹像是在鼓励着妈进入队伍,妈摇头拒绝,最后妹妹拉着妈站在了队伍的后面,然后她们也跟着舞动起来。

妹妹在运动方面一直以来就有很高天赋,大学里又是学习的幼教,可以说唱歌跳舞样样在行,她的身材修长,体态匀称,跳出的舞姿有种不一般的美感。妈虽说年过半百,但依旧很有活力,平素里就爱蹦蹦跳跳的她这会儿显得更可爱了些。

“爸,你去跳吗?”我问身边一直注视着跳舞人群的爸。

“不去了,没什么可跳的,很简单。”爸严肃地说。

不知道爸是不是在吹嘘,但我也更清楚我的不爱动究竟像谁了。

我和爸往跳舞的人群走了走,最后站在刚才妈和妹妹站过的地方,妹妹瞥见我和爸在看她,她扭着头朝我们笑笑,妈跳的很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我们。

这个舞曲持续将近十五分钟,妈和妹妹又不知疲倦地跟了两三个舞,直到她们累的开始喘粗气了便停了下来。

等一个节奏较快的舞曲响起的时候,队列开始散了,妹妹想继续跳,但被爸叫住,爸说到时间该回去了。妹妹抗议地在我衣服上擦她额头的汗,我嫌厌地推开了她,而她冲我做了个鬼脸。

回到家中,妹妹和妈先后去洗澡了,我和爸看着电视,等她们洗漱完毕后也加入了我们。

从上大学开始我就没看过电视剧了,一些新近的电视剧的名字大都是从娱乐新闻和旁人的述说中得知的。爸妈他们不看现在流行的偶像剧和宫廷剧,一般看得较多的是现代家庭剧和抗战剧,这不,妹妹虽然在这里坐着,却是在不停地刷着手机。

“看什么呢?”我把脸凑到妹妹的手机上。

她把我的头推开,随即又把手机关掉。“不告诉你。”她脸上洋溢着一种诡异的笑。

“谈恋爱了?”我问。

“是啊,我有女朋友了,你记得前年端午节你回来的时候我给你说的吗?”她凑近我的耳畔说。

“女朋友?哼,你很前卫啊。说什么了?”我记得她好像说过她要带个女孩回来,说那个女孩是她女朋友,当时我只道她是玩笑呢,现在她又重提起,莫不是真的?我假装不知道,让她自己说。

她用鄙夷的眼神的看着我说:“您老人家的记性可真是太好了啊!金鱼都比不上你。”她说完话就起身回房间去了,丝毫不给我反驳的机会。

妈的困意也紧随上来,“早点睡吧,天不早了,”妈边跟我和爸说边向卧室走去。

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这个时间点的确该上床睡觉了。

我起身去洗漱,透过卫生间狭窄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雾蒙蒙的,附近已经没有在亮着灯的家庭了;远处小区外的广场上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场景早已不复存在,而小区与广场之间的道路显得有些空寂廖,两边路灯光昏昏沉沉几欲睡去,门口的岗亭里还亮着灯光,但小门紧闭。屡屡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走出卫生间时,发现爸已经不在了,电视也已经关掉。少顷,爸从晦暗的厨房里走了出来,一手端着盘拌好的牛肉,一手拿着瓶还剩一多半的白酒。

“来,喝点酒吧。”爸示意我到餐桌前坐下。

我忙走过去接过爸手中的牛肉放在餐桌上,其实我内心里是不大想喝酒的,因为我的脾胃不太好,每次只要喝一丁点酒就会浑身泛红,且虽然脑袋昏沉但却始终睡不着,直等到体内的酒精挥发的差不多了,才能安眠。然而,与爸对酌这还是头一次,记得小时候别的大人劝说让我喝些的时候,他总是以“他还在上学”为由拒绝所有人的好意。

“这还是头一次只有咱们俩在一块喝酒吧,现在不上学了,可以喝了,少喝点。”爸也没忘记他过去帮我拒酒。

“是啊,还是头一次啊。”我赞同道。

“在外面喝吗?”爸给我们俩在小酒盅里添满后笑着问我。

“也喝,不经常,大部分时间只是喝点啤酒,很少——也基本上没喝过白酒。”

“尽量别喝白酒,喝多了耽误事儿。你也不能喝,自己多注意。”

“嗯,尽量不喝的。”

“那就好。来。”

爸举起酒杯,我慢了半拍也举起来,和爸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顿时,感觉胃里火辣辣的,忍不住打了两个嗝,赶紧夹了块牛肉压压。

爸和我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在觥筹交错间问了我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大都是我在刚回家时回答过的,我不太明白爸的用意,但看他的神情像是一个不想放过任何细节的侦探,在帮我梳理自己工作这么久以来身上发生的一切。他认真听着我的回答,在某个我回答的有些模糊的问题上,他又会多问几句,等我的答案令他满意了,他才“嗯”的一声表示赞同。

“乐乐,”爸叫着我的小名,“可不能,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啊?”我很惊讶爸怎么会想到给我说这些。这难道就是他一晚上和我交谈得出的结论?

“不会的,爸。”突然被爸说到感情上的事儿,心里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话语里竟有些“早恋”被家长发现后的紧张和羞涩。

“可不能那样。”爸再次强调。

“嗯,不会的。”我也再次承诺。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连续和我碰了几杯,这时酒瓶已经见底了。

“睡吧。”爸低沉地说。

他的精神看起来依然很好,没有喝醉,只是在说话时的呼吸声变得重了些。而我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了,说话时总感觉会咬到自己的舌头,磕磕巴巴地说:

“好,爸,你也,早点,睡吧。”

“我等会儿洗洗就睡了。”

我把爸自己留在了客厅径自回屋睡觉去了。刚碰到床,我就一下子重重地躺了上去,我圆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又盯着圆弧形的白色节能灯看了一会儿。我的脸涨涨的,心脏跳得很快,脑袋依旧很沉,思维停止活动,没有半点思考任何事情的力气了。

过了有一阵子,听到客厅里爸挪动椅子的声音,然后是卫生间的流水声,之后是关闭客厅灯光开关的声音,再之后是轻轻开卧室门的声音,最后是关门的声音。

我艰难地直起身子,笨拙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伸手够到床头的开关,啪,灯灭了。

跟我的预期一样,始终睡不着,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身体有些热燥,还异常口渴。我翻身下床,慢慢地打开门,摸黑走到茶几旁,端起刚才倒的还未喝的一杯水,大口喝了起来,随后又去了趟厕所,才回了屋。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的酒精挥发的差不多了,大脑开始变得清醒起来,之前爸说的话在我脑海里不断回荡。我仍是对爸的总结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隐藏过去那份不如意的感情太用力才被看穿的?不会的,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尽管有时会回忆过去美好的经历,可我已经不再纠结,不再因为过去不成熟的一切而一个劲儿地难为现在的自己了。

又或许爸是对的,现在自己身上的某种忧郁应该是把那时的失败看得太过重要所造成的后遗症吧,只是自己不曾察觉而已。

是啊,我该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开阔一些,身边有那么多支持我、爱我的家人和朋友,工作虽不值得炫耀但还差强人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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