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懂“故事”的人

故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说它熟悉,是因为我们经常遇见它,听到它,谈论它,甚至会在不经意间讲述它;说它陌生,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它,更加谈不上懂它。

先来看一下《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它的解释。【故事】gù·shi  名词。❶真实的或虚构的用作讲述对象的事情,有连贯性,富吸引力,能感染人。❷文艺作品中用来体现主题的情节。

如果你读过罗伯特·麦基写的《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以下简称《故事》),就会发现【故事】一词对“故事”并没有多大的约束力。在看清“故事”的真面目以前,它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

图 1 故事

《故事》堪称“故事”的百科全书,涵盖了“故事”的方方面面。虽然我不是第一次读《故事》,但是读完之后依然无比震撼。想了解关于“故事”的一切,最好直接读《故事》,我就不复述书中内容了。接下来就谈谈我读此书的感受。

读《故事》有助于写出好故事。

无论是编剧,还是小说家,抑或是戏剧家,他们在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读这本书是再合适不过了。《故事》讲授的是创作原理,它不但适用于银幕/荧屏(电影、电视等),而且适用于小说(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微小说等),还适用于戏剧(正统剧、戏曲、歌剧、舞剧、音乐剧、话剧、哑剧、木偶剧、小品等)。

媒体类型不同,讲述故事的方式固然存在些许差异,但是“故事”的内核却惊人地相似。到底选择什么样的形式,主要取决于作家(编剧、小说家、戏剧家等)的偏好及专长。

朱利斯·艾普斯坦、菲利普·艾普斯坦、霍华德·科克,他们一起把一个未完成、未出品的二流剧本《人人都到里克酒馆来》改编为电影剧本,搬上银幕之后,竟然成了世界电影史上的不朽名作——《卡萨布兰卡》。

图 2 卡萨布兰卡

《故事》大量引用这些经典作品,把它们放在“显微镜”下,进行细致入微地剖析。一位有心的读者,能通过《故事》看到一个好故事产生的全过程,会尝试把自己训练成一个懂“故事”的人。

一个懂“故事”的人,写出好故事的可能性会更大。

读《故事》有助于提升写评论的能力。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即便是精通了“故事”,也未必能写出好故事。这是我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一直存在这样一种细思极恐的现象。现在研究唐诗、宋词的人不可胜数,其中不乏博士、教授这样头衔很高的人物。你敢说他们不懂唐诗,不谙宋词?他们对唐诗、宋词如数家珍,做鉴赏的功夫是第一流的,分析得头头是道。试问,有几个博士,几个教授,能写出和唐诗、宋词相媲美的诗歌来?

很多艺术创作都是如此,不出好作品是常态,能出好作品是意外。我们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又何必苛求自己呢?写不出好故事,可以退而求其次,写点儿其他东西。写影评,写书评,写读后感……

之前,我连写影评都是瞻前顾后的。初次看《饮食男女》,内心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想写一点儿东西。写一段,划掉;再写一段,又划掉;反复如此,写着写着,越写越觉得自己浅薄。算了,还是不写了,一旦写出来,我对电影的理解很浅这事儿不就让人知道了吗?!

图 3 饮食男女

读完《故事》,坦然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再说了,蚂蚁一样的小人物发出的声音,谁会在意?!只要不违法,不犯罪,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自在,随性。如果写得不好,也不用担心挨骂。

一个懂“故事”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一个故事的亮点在哪里,知道从哪里切入,在哪里展开,哪里值得重点论述。

读《故事》有助于培养发现故事的眼睛。

生活中的故事千千万万,然而大多数人都视若无睹,无法发掘这些故事的价值,即便是它们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现在,信息科技如此发达,每天都能看到五花八门的新闻。很多刑事案件,往往自带“故事”属性,它们本身就很精彩,根本不需要过多加工,只要如实记录,便是一个好故事。如果改编得好,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是一部《恶魔》。

这部电影的剧情着实精彩,反转来得令人猝不及防。片尾出现一段字幕,大意是:“不要告诉你的朋友你看到了什么,以免破坏他们观看这部电影的乐趣。”看到这里,屏息凝气已久的观众哄堂大笑,导演,真有你的!

图 4 恶魔
图 5 《恶魔》电影票

然而这些,我,都没有注意到,甚至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罗丹说过:“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同样的,生活中也不缺少故事,而是缺少发现故事的眼睛。

一个懂“故事”的人,往往会具有这样一双眼睛。只有自己觉到、悟到,才有可能做到;不是自己觉到、悟到,即便是别人给了,自己也拿不住。

读《故事》有助于提升故事鉴赏能力。

有这样一些电影大师,终其一生都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探索电影的本质,竭尽全力发掘电影语言的表现力,从而进一步拓宽电影作为一门艺术的表现空间。

像希区柯克、黑泽明、库布里克,他们拍的电影多数是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而伯格曼、费里尼、塔可夫斯基,他们拍的电影多数是小情节,甚至是反情节,时断时续,恍如梦境。

同样都是电影艺术殿堂里的神级导演,但他们各自探索的方向却不尽相同。而有的方向,并不是面向社会大众的,却偏偏能启迪一批又一批的电影人。比如,李安与伯格曼,一个是大师,一个是大师中的大师。李安崇拜伯格曼,自称受其影响很大。可是,很多像我这样的普通观众,看李安的电影,能做到聚精会神;而看伯格曼的电影,却总是昏昏欲睡。

图 6 犹在镜中
图 7 《犹在镜中》电影票

《犹在镜中》《沉默》,我是在电影院看的。坦率地说,我打盹儿了,要不是不停地掐自己,强行提神醒脑,恐怕会像现场的一些观众一样,早已倒头大睡。我不停地反思,为什么我就是看不下去呢?很明显,不知道电影好在哪里,看点在哪里,说白了,就是不懂欣赏。经过《故事》的洗礼,再看这两部电影,勉强能品出一点味儿来。

图 8 沉默
图 9 《沉默》电影票
图 10 《沉默》纪念票根

一个懂“故事”的人,能分辨什么是“好”故事,什么是“坏”故事。一个懂“故事”的人,有机会体验各种类型的故事,并且乐此不疲。

既然有这么多好处,是不是只要把《故事》研究透彻,就唾手可得呢?

当然不是!也不能!如果怀着这样的心态,把《故事》看成一部“武功秘籍”,觉得只要修炼好这门“功夫”,便可以成为写故事的高手,恐怕99%的读者都将大失所望。

不过,我觉得《故事》的魔力在于,它描画了一个清晰的、系统的“故事”图谱,能将我们对“故事”的碎片化的认知给衔接起来。即便是优秀的作家,也能从中受益。如果能够把故事的创作原理融入自己的意识和无意识,那么信手拈来,即是新意,即是深度,自然而然,也会是好故事、好作品。

无论是影视艺术,还是文学艺术,抑或是其他形式的艺术,决定一个人艺术高度的天花板,往往是天分,是灵感,而非技艺和手段。当然,这纯粹是我个人的看法。

一个人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某一方面的天分呢?能证明这种东西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作品。拿作品来说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试着写一些东西,写一首诗,写一首词,写一个故事,然后用自己精通的创作原理“解剖”自己的创作。作品会给出答案。我就写不了诗、词,但讲故事的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

当然,如果担心用自己所学来评判自己的作品,会陷入误区的话——毕竟当局者迷,那只好把它们交给市场和时间了。

“故事”早已有之。宇宙诞生,便有宇宙的故事;太阳形成,便有太阳的故事;地球演化,便有地球的故事;自然而然,人类出现,就会有人类的故事……在电影产生以前,小说、戏剧讲述故事的技法就已相当纯熟。早期的无声电影,经过多年打磨,除了没有声音之外,包括讲述故事在内的诸多方面都日臻完善。

《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1920年上映的黑白默片,奇幻、惊悚、悬疑、犯罪、精神分析、剧情反转,早在100年前就被玩出了非同寻常的高度。这部电影很前卫,它怪诞的画面、悬念迭起的情节,即便是放到今天也足够独特,丝毫不显得过时。

图 11 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

有了声音,有了彩色,有了特效;有了蒙太奇,有了长镜头,有了景深镜头;有了德国表现主义,有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有了法国新浪潮……每一次技术或者理论的革新,都会催生一部又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电影。这些艺术家们,无须读《故事》也能讲出一个超级棒的好故事,因为他们的作品恰恰是《故事》研究的对象。

如果你是这样的天才,并且用作品证明了你的天才,那么,你可以无视《故事》!对于这样的天才,《故事》产生的影响有可能是负面的。

文中涉及书籍:

《故事》: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著;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Story: Style, Structure, Substance, and the Principles of Screenwriting);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故事》: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著;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Story: Style, Structure, Substance, and the Principles of Screenwriting);周铁东,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文中涉及影片:

《卡萨布兰卡》:迈克尔·柯蒂兹(Michael Curtiz),导演;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美国(USA),1942.

《饮食男女》:李安(Ang Lee),导演;饮食男女(Eat Drink Man Woman);中国台湾(Taiwan, China),1994.

《恶魔》:亨利-乔治·克鲁佐(Henri-Georges Clouzot),导演;恶魔(Les diaboliques);法国(France),1955.

《犹在镜中》: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导演;犹在镜中(Såsom i en spegel);瑞典(Sweden),1961.

《沉默》: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导演;沉默(Tystnaden);瑞典(Sweden),1963.

《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罗伯特·维内(Robert Wiene),导演;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Das Cabinet des Dr. Caligari);德国(Germany),1920.

文中涉及剧本:

《人人都到里克酒馆来》:默里·伯内特(Murray Burnett),琼·艾莉森(Joan Alison),联合创作;朱利斯·艾普斯坦(Julius J. Epstein),菲利普·艾普斯坦(Philip G. Epstein),霍华德·科克(Howard Koch),将之改编为电影剧本《卡萨布兰卡》;人人都到里克酒馆来(Everybody Comes to Rick's);美国(USA),1942.

注₁:2009年前后,第一次读《故事》,采用的是中国电影出版社的版本,只读了约三分之一;2020年9月9日至2020年10月10日,第二次读《故事》,采用的是天津人民出版社的版本,从封面到封底,一字不落,精读全书。

注₂:文中涉及影片,均在《故事》一书中有所论述,并且在第二次读《故事》之前都已经看过。

注₃:文中电影剧照,均根据从网络下载的超清影片资源进行截屏并裁剪而成,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下面以“Hours(时):Minutes(分):Seconds(秒)”的形式进行标注,给出电影剧照在影片中出现的具体位置:

图 2:电影《卡萨布兰卡》,00:33:48;

图 3:电影《饮食男女》,00:11:08;

图 4:电影《恶魔》,00:42:36;

图 6:电影《犹在镜中》,00:46:27;

图 8:电影《沉默》,00:02:54;

图 11:电影《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00: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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