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所子弟小学,那是连“校园暴力”这个词都不存在的年代。我和梦琦都是刚刚六七岁的小女孩,虽然我从没有公开承认过,但是她却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小女孩。她从小皮肤就白的透明,一头卷发,有着一双带点蓝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然而20年后的今天,我印象中的她,只有那跪在三楼的窗台上,满脸泪水,哭叫着威胁那些男孩子要跳下去的那惊心一幕。
最终她没有跳下去,可我的心到今天都无法安宁。那潜意识中的后怕让我偶尔午夜梦回,惊心动魄。
在那个年纪,在那个小学,梦琦的美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优待。相反,相貌平平的我,凭着自己的学习成绩,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是家长眼里别人家的孩子。每年的班干部,三好学生,一定都有我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我的人缘好,只是因为学习至上的年代里的三好学生不选年级第一,真的不知道能选谁。老师有事的时候,都是我安排同学自习。搬个凳子坐在讲台上,谁敢偷偷讲话,我就把他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等老师回来处理。所以班里淘气的男孩子们都有些怕我。小小年纪的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现在想来,也许就是我典型狮子座性格的表现吧。
梦琦却是每次的年级倒数,毕竟小学一二年级,每次考试都不及格,所有的家长都会怀疑她的智力有问题。我也在一次偷听父母聊天时,听说那个遗传给她白皙皮肤蓝色眼睛的父亲是个酒鬼。于是家长们都不允许我们和她玩。其实我的内心是抗拒的,毕竟她美的像个洋娃娃,总能引起我强烈的保护欲和同情心。班里男孩子们欺负她的时候,嘴里说些骂人的话语,我都暗暗地帮她,公报私仇地记下他们的名字。
我也曾公开和她亲近一些,下课一起玩,同事警告几个捣蛋分子,离她远点。可是,梦琦这样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从没有试过有人对她好,包括她的酒鬼父亲也总让她青着眼眶来上学,她并不知道如何回应我对她的保护。她开始在我监督的自习课上,和别人讲话,让那些男孩子抓住我的把柄。而一旦那些男孩子不对她恶语相向,她就和他们合起伙来,在课堂上捣乱,甚至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我。
那时的我深信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于是我渐渐开始对她冷淡,不闻不问了。那些男孩子终于忍不住,开始了变本加厉地欺负她,恶言恶语,脏话连篇。我偶尔也会反驳两句,可惜难敌众口,而她除了哭确实什么都不会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让我也渐渐地麻木,冷漠了。
后来那些男孩子对她的书包,文具盒也不放过。还记得她有一次兴高采烈地来上学,是因为她的酒鬼父亲心血来潮,给她买了当时很流行的双层还内带抽屉的文具盒。记得那是个粉色的有美少女战士的文具盒,连我都有些羡慕。那些男孩子,一看到就说那是她偷来的,她是小偷,杜撰得好像亲眼看到她偷了一样。我只记得自己坐在位子上,安心的写作业,贯彻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教诲。一转眼,她已经蹲在窗台上,双手握在窗框上,满脸泪水,不知道哭叫着什么。我冲到窗户边,才看到那个粉色的文具盒已经躺在楼下,粉身碎骨。
因为记忆模糊,我已经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同样的她蹲在窗台的情景在小学五年级前,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以致于,曾经有几次我想去拉她,那些男孩子还在说让她跳,她反正也不敢。我曾经以为,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心和注意,于是我也就莫不关心了。最终,梦琦没有跳出去,可是从五年级开学的时候,她再也没有来上学。我不敢去问父母,不敢问别人,怕有人把我和她联系起来。但是闲言碎语中,传说她的酒鬼父亲给她转了学,也有传说她被诊断出了精神病,进了医院。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一个孩子长大是多么的不容易,命运是多么的不公平,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我暗暗祈祷,梦琦能够平安长大,如今和我同岁,凭她的美貌,一定会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一切美满幸福,才能弥补她童年的阴影。
如今我也到了不久要做妈妈的年纪,我双手合十,虔诚祈求上天,不要让任何孩子再有那样的经历和印象。我在想,阻止校园暴力,是否也要培养孩子们的正义感,让他们也学会看到身边的暴力说不,而不是仅仅保护自己,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