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杂志记者陈静的一篇《惊惶庞麦郎》再次引发了公众对庞麦郎的关注狂潮。坦白说,这是一篇好文章,笔力不凡读来又能给人以感触,但我不喜欢。文章的字里行间仿佛游走着一种疏离感,记者正襟危坐俯瞰着她笔下的采访对象。从新闻专业性角度来说,《惊惶庞麦郎》也算不上是一篇好通讯,新闻要的就是真实客观,虽然这篇人物通讯中记者并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观点,但她切入的角度以及铺陈的事实材料都经过了有意的选择,只展现出人物单一的一面。难怪人们读过之后纷纷质疑这是否是一个真实的庞麦郎。
与此同时,另一种风潮被悄然引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出来为庞麦郎说话,并表达自己对他作品的喜爱。许多人发言说庞麦郎的歌曲自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有人对其不屑一顾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欣赏。更有甚者说自己已经把《我的滑板鞋》单循了十几遍,“不知不觉都听哭了”。连贾樟柯导演都在微博上替庞麦郎打抱不平,“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多准确的孤独”。他的话语间一片真诚,让人很难相信是在明褒暗贬地讽刺。一篇片面的新闻竟助长了一次刻奇的群体感动,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我有一条对网络潮流钝感的神经。直到去年底,当人们已经把“摩擦摩擦”这句经典歌词引用了上万遍之后,我才充满好奇地点开了《我的滑板鞋》这首歌。听完以后我大失所望,原以为这是一首如忐忑和小苹果一样的神曲,没什么格调却能让人在听过一遍之后欢脱地跟着唱起来,结果却只听到一个口音极重的男声在廉价感十足的电子伴奏下不着节拍地念叨。
令我吃惊的是,豆瓣音乐的7000+评价打出了8.5的高分,乐评长评中更是叫好声一片,他们说,这是乡愁,这是童年回忆,这是一种彷徨孤独的莫名悲伤。于是,我开始彷徨孤独莫名悲伤了,因为当一个人和你意见相左时,你可以据理力争,但是当全世界都和你唱反调时,你不得不去怀疑自己。虽然那些人看起来并不像是雇来的水军,但我却更加迷惑,这明明不是一首好听的歌,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评价?
我无法确定膜拜的众人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蹚浑水的高级黑,抑或两者皆有,唯一确定的是,他们都是有着头脑情感的个体,自愿参与到这场亚文化的狂欢。在受教育程度和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的今天,人们有了更丰富的信息渠道和资源,理应拥有更挑剔的眼光,更广阔的视野,更高端的审美,但总有人乐于制造反智现象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低大众的接受下限。他们消极地妥协于本能对低俗的偏爱,还美其名曰:要保护别人的梦想。
庞麦郎无罪,庞麦郎的梦想也无罪,但我不想保护他的梦想。
去年几乎与庞麦郎成名同时,一部叫作《歌曲改变人生》(Begin Again)的音乐电影在美国上映。电影讲述了一个关于梦想的美好故事:失去爱情的女孩格蕾塔带着对音乐的热爱在陌生的纽约生活,她遇到了潦倒的音乐制作人丹。格蕾塔的音乐天赋被丹欣赏却遭到唱片公司的不公平对待。无奈之中他们决定自录音乐。在好友的帮助下,格蕾塔、丹和其他乐手在天台、在街道、在楼顶、在广场开始了他们的音乐录制。尽管过程曲折艰辛,但唱录的曲子每首都深情动听,格蕾塔也因此得到了歌迷的认可。
与格蕾塔一样,太多的年轻人怀揣梦想永不言弃,并为此付出了真切的行动。他们中的大多数缺少机会难以展现才华,被茫茫人潮吞没下日复一日的努力。一个人只有尊重自己的梦想时,他的梦想才值得被别人尊重。庞麦郎凭什么随随便便成功?那些被唱片公司淘汰的无数Demo小样,任意抽出一张都不会比《我的滑板鞋》更糟,他的那些被人称道的歌词,随意去一个诗歌论坛看几首都不止这个水平。而我们听到的最终成品,又是经过了多少人的剪接加工。庞麦郎式歌曲的风行,只会让真正热爱音乐想做好音乐的年轻人寒心。庞麦郎自己也成为受害者,他已经分不清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他惊惶无措,被哄拥者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这世上的梦想无数,能够安放梦想的地方又太少太少。人们捧起一个“庞麦郎”的梦想,就会使另一个兼具天赋和努力的年轻人失去梦想。或许他们会迷惑,是否只有“审丑”、炒作才能成功?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所有人都开始为滑板鞋叫好,那以后我们能听到的,恐怕也只剩下这样的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