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往依稀
若说相识，已有四年的光景。
四年前，他还是一个江湖人。“南侠”的称号名满江湖，有武林中最出色的武功，且惩恶扬善，是真君子。
她，那时才十六岁。一年前才从隐逸的武陵山步入江湖。她的武功，似是道家门派，轻功也极好。然而无人知晓她师承于何人，像是江湖中凭空冒出的。
虽是凭空冒出，短短一载不到的时间，她便站稳了脚跟。
她做的是惩恶扬善之事，惩恶，大多是她借众多江湖豪杰之手，往往能将罪魁祸首推理得根底分明；而扬善，大多是用自己微薄之力帮助很多贫苦之人。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只是传言她很美很美，美若天仙。容貌却被她遮蔽在淡淡轻纱之下。
她也曾与他合作，借他之手杀去恶贯满盈之人。
当日，他们初见，是在邳州的一座青楼。
他来此追踪一名江湖人，叫楚天。贪得无厌，好色成性，用断肠散害去多少无辜性命。
楚天机警，武功不在他之下，是一个难对付的角色。
那夜，邳州醉月楼，酒阑灯炧，烛影摇红。名动一时的花魁琴笙一袭红衣，只为楚天一人而舞。
舞蹈柔媚绮靡，深得楚天之心。这样的美人，任谁都会心旌摇荡罢。
他，隔着纱帘，能看见她的舞蹈。
青楼女子，他向来不会沾惹，亦从未多看一眼。只是从触到她目光的一开始，仿佛就能从这浓妆艳丽的外表下找寻到一种孤高、清冷。那一段舞，虽然有些妖娆妩媚，却透出该有的从容和孤独。
当她找准机会想用飞簪杀死楚天时，他出现了。
随之是短暂而激烈的打斗。楚天的茶里有她下的情药，影响他的发挥。若不是他自信到喝下这情药，也许真要打很久。
血溅白墙。他在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旋即带她离开那里。
“为什么要杀他？与你有仇怨？”已是深夜，他在湖边燃起篝火，问道。
“你又为何杀他？”她平静回问。
他轻笑不语。
方才，他看到她要出手，便大致猜出她是谁。传闻她从不杀人。只是对待楚天，若他不死，她便危险了。
“展昭。谢谢你，算我欠你的。”她淡淡一笑，倾国倾城。
果然聪明，他却难以忽视她眼底的淡漠清冷。
“你可知，适才若是不杀他，你可能会死？”他也平静地说，“琴深姑娘。”
“哦？你认出我了？”她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讶。
“能将杀意隐藏于绝美的舞蹈，这世间还有谁能做到？嗯？”
她沉默。有些出神。
那是深秋了，她只穿着单薄的红纱裙。
他将火烤的旺盛，将自己的外衫解下，递给她。
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却足够让她永远记住这个夜晚。眼神里的正直、深邃和关切，让人想象不到这是南侠展昭的双眼。
她想了想，还是接过，披上了。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这样说：
“我的名字是素念。不是琴深。”
他点点头，没有多问。不过从那以后，他一直唤她素念，不再叫过一次“琴深”。
她的这个名字，从不轻易告诉旁人。许是因他今日仗义相救，许是她相信南侠的为人。
后来，他多次暗中帮助她所接济的穷苦百姓，也在她只身犯险之时默默跟随。同样，当他跟随包大人后，多少江湖人都认为南侠也成了官府的鹰爪犬牙，而唯有她，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在暗中助他查案。
再后来，她不辞而别，江湖上遍寻不到她的踪迹。他找了她两年，终于知道她在何处落脚。只是一直不忍打扰她。
如今再见，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总觉得，她没有他想象中过的那么好。
从回忆中抽离，他有些说不出的烦闷。案子已经在她的琴声中展现得泾渭分明，他理应高兴才是，怎么⋯…
从琴深楼赶回后，一连数日，他总在亭中静坐。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了下来。
“展大人，有客来访。”
“此时？”
“是的，来人只说在门外等候。”
当他看到那一抹素白的背影，有些惊讶，却在瞬间心安了不少。
“怎么来这里找我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低沉。
她回眸。仍旧轻纱覆面。
“你不来找我，只好来找你。”她淡淡一笑。
是，他是说过，很快会去看她。
他轻笑，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快进来罢。”
果然，她是又寻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特地赶来告知包大人。
经过四人的详谈分析抽丝剥茧，案情又推进一层。不觉已入夜了。
展昭送她出来，问道：“此来开封，落脚何处？”
“悦来客栈。”
“就在府衙住吧，我已着人收拾好客房。”
“不必了，我还是回去。”
“天色已晚，今夜暂且住下吧。”
“不了⋯⋯”
“素念。”他停下脚步，深邃的眸光望向她，“太晚了，你不可以独自回去。”
“你担心我？”素念轻笑，她又不是不会武功。
“悦来客栈虽说是江湖人的落脚处，但那里鱼龙混杂，”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沉稳安宁，“在府衙比较安全，没有人会打扰你，不必觉得不自在。”
“我没那么多讲究的。既如此，那就住一晚。”
他带她到客房，这里收拾的干净清爽。她倒了杯水，发现不是茶。怕她睡前喝会难以入眠，他还挺细心。
她终于摘下轻纱，放在一旁。他望着她，不知为何这次见面，一直要轻纱掩面。以前的她与他之间并不是这样，她从不会在私下里还戴着面纱和他讲话。
“很奇怪么？”她发觉他一直盯着她看。
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心有疑虑，不吐不快。
“素念，你仿佛……有些变了。”
“哦？”她长眉微扬，心思隐在淡淡妆容之下。
“是觉得我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她自嘲道。
他摇摇头，沉声道：“不是容貌。”
“是什么？情绪？举止？还是心境？”她忽而淡漠冷清，“那又怎样？我没必要为任何人停留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素念。”他皱眉轻叹。顿时，气氛有些尴尬。
她沉默，直到他起身告辞。
“展昭。”
“我此来，亦是告知你……”
“离我越远，越好。”
她的声音依然冷清，却有些苍白。
他给她一个背影，不知为何，会让人觉得孤独却足够安稳。
他微微侧身，只对她说了一句。却让她蹙紧双眉。
“我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