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九
图片提供 | 柚子 张青
初次接触千叶自然工作室,记者充满欣喜。
创始人叶瑞意和她的小伙伴们,带着亲子家庭、空巢青年们进入荒野,在体验自然的过程中玩游戏。他们去鳌湖艺术村赏游,在百年铁轨周围画画,去甘坑体验优美的手作,在崇林世居包粽子……
有个参与者告诉记者,参加千叶自然的活动,「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岛,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拥抱这个世界。」
正如卢梭在《植物学通信》中写道:「不管对哪个年龄段的人来说,探究自然奥秘都能使人避免沉迷于肤浅的娱乐,并平息激情引起的骚动,用一种最值得灵魂沉思的对象来充实灵魂,并给灵魂提供一种有益的养料。」
千叶自然工作室正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拓展着这种信念。叶瑞意说:「我们在探索一种美好关系的可能。」
小满 · 满而不溢
一天上午,阳光清丽,记者随访千叶自然工作室,参加元勋旧址Citywalk活动。
旧址藏在笋岗村里,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座600年前的古建筑仿佛一张一翕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活动开始前,千叶自然的负责人叶瑞意走到小孩和家长们中间,介绍自己和活动流程。她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小,但丝毫没有怯意。
「你叫柚子?是树上挂着的那种大柚子吗?」一个小男孩儿挣脱出母亲的怀抱,冲过来抱住柚子的双腿,笑呵呵地。
「是啊,那种黄色的大柚子。」叶瑞意音调高了起来,顺手拥住他的肩膀,摸摸头。
「柚子」是叶瑞意给自己取的名字,她觉得,「叶瑞意」读起来有点拗口。
进入旧址前,社工小龙给家长们递来一瓶驱蚊水。「旧址比较潮湿,植物多,容易惹蚊子。」柚子说道。
小朋友和家长们走入旧址内部,在狭窄的长走廊里观察、探看。老建筑的墙壁大部分地方泛黑,一派凋敝,却偶有浅紫色的长春花从墙壁缝中抽出来。
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柚子拿出一个小型显微镜,带着小朋友们开始微观苔藓森林。在显微镜的作用下,可清晰地看到苔藓的茎叶以及剔透的水珠。
几个小孩儿挤在一块儿,眼睛凑近显微镜,露出惊喜的表情。
一个同行的妈妈说:「感觉很美好。孩子的成长从来不只在课堂里,还在与自己、与别人、与大自然的互动中。」
每当得到这样的反馈,柚子和她的团队都很满足。
这个自2017年3月1日才独立运营的社工团队,一直在自然教育领域不断摸索,大部分成员都是85后、90后青年。基于过去在社区服务的经验,柚子团队尤其关注深圳城中村的亲子教育和空巢青年关怀,目前这两大类人群也是千叶自然工作室的核心受众。
工作室的项目内容主要分为两类:Citywalk和古村导赏。前者是带着参与人员探索深圳人文历史地标,后者则是去深圳周边的山村赏游。在整个过程中,柚子团队会定制化设计游戏,让每个参与活动的人能更打开自我,与自己、他人、自然建立美好关系。
柚子认为,参观城中村里的古建筑,是对城市生活的补给。「老房子对人是有滋养的。」
元勋旧址穿越百年,不同年代的人在这个空间都留下了生活印记。古建筑在风雨飘摇中衰败坍塌,人也逐渐离开了。植物来了,小动物也来了,这个空间逐渐回归了自然。
「这就是空间的包容。」柚子说道。
空间的形态或许会塑造人的性格。都市人为何斤斤计较、追名逐利?是否与整齐划一的冰冷建筑有关系?她有过这样的反思。
一个曾经参与活动的朋友私下里告诉她:「我生活在三个盒子里,公司、地铁和租房。我的脖子一直被压着,佝偻着行走在盒子里。」
而柚子离「盒子」很远,她长期活动在山村、郊野,连居住的地方也是远离市中心的大芬。她说自己方向感和时间观念都不强。「大城市对我的困扰是标准化、一致性的东西太多,到了乡村,我就自在了。」
柚子是惠州淡水人,自小在乡下长大,但对农村生活并不熟悉。小时候,她身体不怎么好,家人不怎么让她出门。儿时生活,比较孤单。
在她的记忆中,有一个电视剧场景反复出现:一个社工和一个青少年坐在台阶上聊天。「原来人和人之间可以这样交流,平静又温和。」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社工」一职。
高考时,当「社会工作」专业出现在眼前,柚子毫不犹豫地勾选了。毕业后,全专业一百多人,她是为数不多的待在社工领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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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4月起,深圳市出台「1+7」文件,大力推进社会工作发展和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柚子是深圳早期社工中的一员。
回顾起十年前,她不禁感慨:「很羡慕现在的社工,平台和制度都越来越好。」
而当时,在社工发展初期,督导制度还不健全。说白了,这群青年社工得自己去摸索。
一开始,柚子进入了老年服务领域。在盐田附近的深圳复康会颐康院做了一段时间,院里主要住着癌症末期、中风、老年痴呆类病人。
下一份工作则是在深圳NGO,内部调岗到市福利中心老人院,两年。
有的老人身患重病,有的与子女关系不和被送到老人院……柚子在这一领域待了两年,死亡和冷漠时刻围绕着她。
「那时候,我整个人能量很低,生活圈子又小,觉得再继续的话自己会死去。」她说。
2010年,离开老年领域后,柚子进入富士康松岗片区的人力资源部,以社工的身份对人力资源进行支持。彼时,富士康因员工跳楼事件陷入舆论旋涡中心。
第一天上班,经过医务室时,新来的四名社工就碰上了一个情绪失控的女生。她被人群围着,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用嘲笑的口吻问她问题。柚子无意间发现,女生倚靠着的桌子上有一把医用剪刀。
她走过去跟女生互动,很难沟通成功。「于是,我按照她的模式来,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放松警惕后,我找到机会把剪刀藏了起来。」
进入富士康后,包括柚子在内的四名社工随机分为两个小组,一组负责情感疏导,一组负责上下级冲突疏导。柚子在情感疏导小组。
在人力资源部门面试员工时,社工们会介入做团体面试,通过设计游戏来测试面试者的心理状况,给公司人力资源决策提供参考意见。
富士康的整个建筑环境以灰色为主,又是工业区,空气不好。「或许是吸收太多的负面情绪,每天都活在乌云盖顶的日子里。」柚子说道。她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自己想要从事工作。
后来,柚子认识了一位香港的督导,已到耳顺之年。退休后,他特地到深圳做了一个平台,给深圳社工们做一些经验分享。「做社工,很消耗人的能量。一定要对这份职业有强烈的价值认同,否则坚持不下去。」
柚子在督导的帮助下,逐渐开始思考自己的社工方向。见多了生命的脆弱、人际关系的冷漠疏离,她思索着「人与人之间应该如何建立和谐、温暖的美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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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发生在2015年元旦。
自然教育导师徐仁修来深圳举办演讲,柚子坐在台下热泪盈眶。「老师说,人有荒野情节,它来自我们的基因。」或许,带着「盒子」里的人去山野,可以重新建立人与自己、他人、自然的美好关系。
彼时,柚子驻扎在福田沙埔头村,做社区服务。几个小伙伴在居民楼里租了个三房一厅的房子办公。
「我们要不要尝试去做自然教育?」柚子跟小伙伴们说道。
恰逢一个基金会在赞助妇女和儿童的活动,柚子快速赶出一个项目来,申请到了五万元赞助。同时,购入了一批徐仁修的书籍,边学习边实践。
以社区的名义,柚子开始策划有关自然教育的活动。在参与活动的人中,有个朋友为柚子推荐了一个在自然教育领域经验丰富的老师。整个2016年,柚子团队的伙伴们参与到导赏员的培训中。从自然教育的基本概念和方法,到社区活动实操,逐渐地,他们摸索自己的方向。
「我擅长的点是做连接,我对人的观察会比较细致一些。」柚子说道。
社群的活动项目先从户外徒步开始,其中设计一些社交性的游戏,比如盲行:让参与者在行走的过程中带上眼罩,完全依靠同伴之间的信任行走。
随着经验的积累,柚子尝试着做更多的改变。从室外到室内,又尝试着室外徒步与室内活动相结合。想法很多,但成本高。作为一个公益性社工组织,柚子所在的组织资金有限。「省钱,又要体验好,这是做自然教育的难点。」
一次,柚子和几个朋友回老家惠州,坐在一间破旧的老房子前聊天。风吹过来,带着青草的香气,大伙儿的心情分外舒畅。这件事给了她启发。
柚子开始带着参与者们走入山野,走进古屋。仅仅半年,这个项目做了20场活动。每一次的参与人数都会控制在12人左右。「这样,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会更深入一些。」柚子解释道。
Citywalk和古村导赏的项目逐渐成型。
在2017年的总结中,柚子写道:工作室拿了7个项目,接了20场收费活动,开了98场项目活动。她不追求速度,「做自然教育的项目不能急,精简目标,排好顺序,才能更好的到达彼岸。」
时间来到2017年,柚子所在的沙埔头社区服务中心要重新公开招标。这一次,柚子所在的机构丢了标。解散后,柚子和另一个伙伴小龙对自然教育的热爱却没有止步。2017年阳春,「千叶自然工作室」成立。
谷雨 · 润物无声
「我想我最大的庆幸是,因为社工的经历,我有了不一样的视角,努力学着不贴标签,努力地练习不止关注事实,更关注人本身。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力量。所以,我从不去惊异别人为什么不一样?只是习惯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听他人,更听自己。」眼前的柚子慢慢道来。
在四月份的鳌湖艺术村项目中,千叶自然工作室的带着亲子家庭欣赏古村艺术。
青山绿树,白墙灰瓦。村子里,院墙外的竹叶郁郁葱葱,白花鬼针草在风中摇曳。孩子们和父母一起在院子里插花,其中一组三口之家的经历吸引了柚子的目光。
一开始,妈妈和女儿一起插花,爸爸在旁边看。后来,爸爸看不下去了,就直接出手把太太和女儿的作品拆掉重新做。女儿一言不发,跑开了,剩下爸妈在弄。
柚子细心地留意到了整个过程,她把自己的观察反馈给这对父母,试着去引导他们发现彼此之间的沟通模式以及情绪反应,尤其是女儿的反应。
「在亲子关系中有很多值得去反思的议题,我们关注的是『爸爸的隐性失陪』、『孩子与父母的边界』。」柚子总结道。
而一般活动结束后,千叶自然工作室组建的微信群便会解散,希望创造一个安全的氛围给大家一个可以安心表达自己的地方。
在单身青年、空巢青年的项目中,柚子有着自己的思索。「我想改变他们的某个部分,未来他们组建家庭了,也许会有不一样的亲子关系。」
天堂山的活动给柚子留下很深的印象。她设计了一个活动,让每一个站在某一种动物的视角拍一张照片,回来后,同伴们依次欣赏照片,并猜想拍摄者的动物视角和心理。
一个男生拍的是一个小瀑布,下面有个小水池。他自己解释道:「我的视角是一只狗。」听完陈述,柚子有些疑惑,感受不到对方的情绪是什么。
男生说自己他表达的焦虑,「想象自己是一只狗,想去喝水,但是喝不到。」
柚子听完,心里释然,并明白了这个游戏的意义。「美好的人际关系,需要我们自己去主动表达,否则别人很难理解。」而有的人并不习惯直接表达,更倾向于利用不同的媒介、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去呈现自我,比如摄影。
因为需要对接活动的参与者,柚子成了大伙儿的「解忧杂货店」。她看着一个个伙伴参加活动后,逐渐更接纳自己,并尝试着以更有效的沟通方式与他人连接。
当然,柚子也有情绪的低谷期,比如她会怀疑自己的工作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到底有什么用。有个闺蜜直言不讳:「你做的事儿,是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人才会参加的。」
「你的感受是什么?」记者问。
「我们关系很好,我相信她是善意的。我会去思考,如何让我们的活动更加有意义,还需要精打细磨。」她说道。
在采访中,柚子成了倾诉者。记者问一个问题,她连续不断说上半小时。
告别后,她发来信息:「谢谢你听我啰啰嗦嗦说了那么久。聊的过程中,我更加笃定了。接下来,社区自然学校是我们尝试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