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近年来被炒的火热,成了卖普洱茶商家的噱头。我也受商家“引导”,认为这条贸易通道在那个靠脚步丈量天下的年代,是因为茶叶贸易的需要而出现的,也是因茶兴起的。
但一次去朋友家做客,遇到个九十多岁的老年人,他自称是会泽人,新中国解放以前从他十五岁就走在茶马古道上,是一个老马帮,主要走缅甸景栋到昭通市水富,他的马帮经历彻底颠覆了我对“茶马古道”的印象。
老年人看到我对茶马古道有兴趣,马上来兴致,侃侃而来。我好奇的问,那时茶马古道的马帮主要以运茶叶为主吧?
老年人说,解放前跑了十多年的马帮,就没有见过运茶叶的,倒是有很多烟土。那时候的马帮队伍是非常富有,一个马锅头带领的马帮队伍都是二三百匹马左右,两个人管三匹马,从会泽到缅甸景栋或者是佛海(今勐海),又返回到四川宜宾,一个来回差不多需要七个月以上,一路上要进驿站补给吃喝拉撒,每人配一杆枪,官方、土匪都要打点,还要给每个马夫发工资,这些都是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如果不是运输利润高的物品,谁会去跑马帮。
再说茶叶这个东西整个中国黄河以南都有,连四川藏区都是产茶区,当时利润不是那么高,只有奇货才会有高利润,通俗易讲就是我这里有,而你那里没有,但又必需的货物,才能抬高物价,赚取很高差价。
晚清到民国,茶马古道上利润高的东西主要有四样,铁、盐、西方工业产品和烟土。铁是日常生活和生产工具重要原料,比如锄头、铁锅等,生产生活离不开它,但很多地方又不会自己生产,所以可以保证高利润;盐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离不开的东西,和粮食一样重要,是生活必需品,粮食家家都有种,但产盐的地方不是到处有,是垄断的暴利;西方工业产品虽然不是生活必需品,但它是奇货,我们国家很多东西还不会生产,但内地一些会享受生活的民族资本家和土豪乡绅对西洋的表、留声机等很多工业产品作为上流社会的必需品,都是有钱的主才买得起,所以利润可观。工业品的运输就得益于从缅甸仰光到景栋的火车道了。当时,缅甸是英国的殖民地,英国为了方便掠夺缅甸修了好几条火车道,仰光到景栋就是其中一条重要通道,西方的工业产品用船舶来到仰光,又用火车转运到景栋,很多中国商人在景栋用马帮运会国内,沿着“茶马古道”到昆明,到宜宾然后改水路到重庆。
当然利润最高要算烟土了,云南的烟土是最盛名的,统称“云土”,质量打败天下无敌手,是当时全国上流社会吸食鸦片的奢侈品,即使全国各地都可以种植鸦片,但质量和云土差了不是一节半点,云土价格都比其它地方烟土贵十倍不止。云土又以今天的缅北部分地区和宁洱府以南的中国地区所产的为上好佳品,价格又可以翻几番,是云土中的贵族,就像现在古巴的雪茄驰名中外将近100多年,抽着都很讲究。
近代上海滩鸦片出口占到世界的70%,各路帮派垄断了出口资源,为上海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云土作为鸦片中的贵族,带来的暴利更是无法估量,引得各路大亨大打出手。杜月笙的三鑫公司在上海滩叱咤风云,但一涉及运送云土佳品时,杜老板本人都十分警惕,也有过被人劫货的经历。
云土如此畅销给我们滇南带来了什么?答案是社会的大变迁。滇南种植鸦片是在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前,英国人把鸦片带到了缅北,缅北又把鸦片种植传入滇南。
缅北和滇南地区都是崇山峻岭,很多少数民族祖祖辈辈在这里沿袭着刀耕火种原始自给自足的生活,几乎没有商品社会,东西的交换基本就是以物易物,钱币的使用还停留在中国上古时期的“贝”,中国文明都已经淘汰了差不多三千多年,但这里还在使用。例如,哈尼族同胞是一个喜欢把钱穿在身上的民族,到现在民族服饰上也会用“贝”做装饰,那时候“贝”今天的金钱一样是买卖物品的等价交换物,就像藏族喜欢把名贵的玛瑙、天珠穿在身上一样,靠昂贵的物品来显示自己的财富。
当时缅北和滇南的山区就是一个封闭的社会,他们没有物品可以交流出去,外面的东西也就进不来,是一个封闭的社会。但随着英国人到缅北地区试种鸦片,而且发现质量上乘以后,鸦片种植也传入了接壤缅北的滇南地区,唤醒了让这片沉睡了几千年的土地。全世界最好的鸦片自然能引来各地客商络绎不绝,与世隔绝了几千年的莽荒之地,运输只能靠马帮,运输鸦片的马帮带来了白银,摧毁了当地人几千年以物易物,用“贝”当钱的古老封闭体系。有了白银,这个古老体系就土崩瓦解,因为他们现在用的钱与外面世界一样,就会吸引很多外面的人来赚取白银。没有白银的马帮就拉着盐、铁制品来村村寨寨换白银。铁制品的到来直接提高了生产力,铁锄头、铁刀的使用,改变了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铁锅的出现让烹饪方式也越来越多,改变了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烟土的高利润拉进了这里与外界的文明。
运输云土的马帮队伍一般都比较大,最少都是三四百匹马以上,队伍里人人都配枪,来滇南到时候马上都驮着银子,到了滇南或者缅北就找个有赶街天(集市日)的地方驻扎下来,因为有赶街天的地方,利于把消息传送到周边的各个村寨;也有的每年固定在某个地方,季节到了,大家就到约定的地方交易。马帮一般都是驻扎两到三个月才能收到足额的烟土,然后就返程了,沿着今天说的茶马古道去宜宾,然后转水运至上海。
马帮经过之地都是翻高山,渡大河,穿雨林,痢疾、瘟疫横行,匪患遍地,可以说走一次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但暴利是可观的,从滇南到宜宾一次来回七个月,一个马夫如果活着可以赚500块大洋。
这位老人本来家里穷到揭不开锅了,跑了马帮几年,每次都很幸运的活下来,家里也有了500亩良田,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建了方圆几十公里以内数一数二的大院,出门坐人力洋车,还专门请了一个车夫,家里还买了两头洋奶牛,每天早上全家人都有新鲜牛奶可以喝,买了洋留声机、洋钟,开了一间轧油坊。这一切都是拿运输云土换来的。
但兵荒马乱的民国年代,军阀更迭,匪患肆虐,民不聊生,饿殍满地,在风雨飘摇的社会,是守不住财富的。
老人家经过一次洗劫,他失去了祖父母、父母和一个孩子,房屋尽毁,他和妻子出外办事逃过一劫,两人就开始了逃亡的生活。直到全国解放了以后才回到了老家,环境和平了,修养生息,八十年代小儿子分到版纳工作,近几年随着生活越来越好,交通也十分方便,经常坐着儿孙们的私家车,到处走走,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
他感慨他的这一生在解放前绝望过,想一死百了,但现在他倒是多想活几年,这几十年国家的变化日新月异。中国的历史发展几千年历史只是不断更迭朝代,国家的基础几乎变化不大。中国解放以后就不同了,变革了整个社会,社会不在动乱,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人民的生活富裕了。
交通的变化是翻天覆地,有了飞机、火车、私家车、高速公路,以前出门就是九死一生,简直就是闯鬼门关。现在不同,现在出门是一种享受,是旅游。“茶马古道”也结束了交通运输的使命,逐渐消失在岁月的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