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个冬天很长，朦朦胧胧的雨下个没停。

像这种等她下班回家的晚上，整个城市都被密密雨线织就的网罩住，满世界冷冰冰的淅淅沥沥雨声，比万籁俱静更显得孤寂。

她似乎也是个孤单的人，我是这么觉得的。

偶尔会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保持安全距离礼貌地并排走，或许会不自然地搭几句话，然后一前一后走进单元楼或者走出小区。

我有很敏锐的嗅觉，他们俩肯定不是情侣。从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来看，或许她是喜欢他的。

她主动找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明亮的，但他会尴尬地加快步伐走到前面去。她无奈地叹口气，缓下脚步，望向他背影的眼神很落寞。

我关注她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是从天气转凉开始。

进入深秋，我逐渐没了四处闲逛的兴致，懒散地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看来往的人。

聚居在这里的人很多，有的来去匆匆表情严肃西装革履，有的穿着格子衫不修边幅头总是低着，有的青春靓丽衣着光鲜或自信或紧张，大爷大妈和秋天一样慢慢悠悠，他们有时候会来陪我坐坐。

她是那种走在人群中你一眼就会看到的人。

她独自走路的步子比较快。

个子不高，常穿的鞋子有5厘米左右的跟，走起来却没有刺耳的踢踏声。

她身形很好，我猜测她曾经有专门练习过形体，才把别人会显得慌张的小步疾走走得如此轻快优雅。

她偶尔蹙着眉头，或许是生活工作的事情让她烦心，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认真思索的侧脸有奇妙的静谧感。

她有时候会把头发梳到耳朵后，小巧的耳郭、分明的脸部线条，秋天阴沉的早晨也压不住她散发出来的美感，像一尊精美的罗马雕塑作品。

偶尔她是放松的，看她远远走过来我就知道。要是她当天穿的是暖色调的衣服，和她轻快的步子搭配起来就更富有感染力了，我恍惚间像看到了童谣里“吹绿樱桃树的春天姑娘”的样子。

她有时候会走过我身边朝我微笑。

她的笑温暖、纯粹，像一束坦然绽放的金银花，眼神很清澈，像宝石、像高山巅一汪雪水融成的天池。

我爱她的笑，我最近总会梦到她变成了仙女，大概我认为只有喝露水长大的仙女才会有拥有如此美好的笑容。

她身上有一种魔力，从我注意到她开始，就再也忘不了她。

我每天都等她出门、等她回家。只要她出现在人群里，我立马就能发现她。

她身边环绕着某种光晕，让她从整个画面里凸显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背景，她是世界的主角，我是满怀期待的观众。

我屏住呼吸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等她从我身边走过。这么短短的20米路，对我来说像是一个仪式，我在仪式里感受这世界最美好的一面。

雨渐渐停了，昏黄路灯在积水里的倒影有些像是月光。

终于，她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她比往常回来得更晚一些，看来她今天又加班了。

她拎着收拢的雨伞，走得比平时要慢、步伐也更重一些，像一只被淋湿的猫。

当她走近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我的心揪了一下。

她哭了？她很难受，是为什么呢？

她有些像被人抽去了力气，平时围绕在她身边的光晕，也变得恍恍惚惚明暗不定，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我，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我其实不应该跟过去的，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从生物的本能上来说，我应该随遇而安、无拘无束，情感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消遣。

但她出现之后，我似乎就已经脱离了生物本能的束缚。在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迈开步子，跟在她身后。

我的步伐更轻巧，我走在她斜后方大概2米的位置，我有自然界赐予的保护色，在黑夜里行走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不应该做出接下来的举动的。

看到她拖着步子走上台阶，将要打开单元楼的小门，我没忍住往前跳了两步，并发出了低沉的叫声——喵呜。

她听到了，转过头看到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过的眼睛，还是一样清澈，但孤单、委屈的情感溢了出来，我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受伤的内心，缩在角落里，周围是冷风是冰块，她需要温暖，需要安慰。

我终于放弃了任何克制自己的想法。

再次发出了低沉的尝试安慰她的叫声，她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犹豫了一瞬之后，弯下身子，向我伸出了手。

我踱步过去，尽量保持优雅的姿态，可是我的尾巴竟然像狗一样在身体两侧左右摆着，我低下头，靠近她，向她表达着我的服从。

她伸出手，摸到我的头，我感受到了她温柔的手，这触电般的感受很快导致了我全身的酥软，她的手顺着我的头滑到了我毛发光滑的脖颈和背部。我沦陷了，我蜷起身子，趴到了她的脚边，一边享受她的抚摸，一边偷偷看着她的脸。

光线很暗，但我能明亮地看清她。她很美，温柔的脸型，玲珑的五官。她开口对我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但我尝试倾听。我知道她现在很需要安慰，我在尽我的努力，表达着我对她的关心。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她站起身来，我感觉到她身体和呼吸的温度突然离开了我，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打开门，回头对我挥手，我站起身抬起头，和她目光对视，她孤单的情绪少了一些，这让我感到安慰。她转过身关上门走了。

我愣在了原地，我其实很明白。

从她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我就预感得到，在我迈开脚步跟上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根本不可能花整个晚上来对我倾诉，也不可能把我带回家。

尽管她对于我来说，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但我——却是一只野猫。

我听不懂人类说话，没办法给她温暖的拥抱，不能陪在她身边，帮她披荆斩棘，给她幸福的人类生活。给不了她畅快开心的笑容，甚至在她最落寞的时候，我能给她的安慰也少得可怜。

我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门口，突然觉得揪心地难受，又极度地疑惑——我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但我却不可能拥有她，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这似乎永远都不会停的雨又开始下了。

说到底，我是一只野猫，我只能在冰冷的台阶上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