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水与澈
是6月。
1号楼前的木棉树已经飘了一个月的絮,在桔红色的木棉花掉光之后长出了新叶,一片葱郁。
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
与1到4楼的空荡形成鲜明对比,5、6楼里因为有一群刚刚拿到高考成绩单的高三毕业生而显得格外拥挤,最后一次身着白色校服的他们,最后一次相聚在这栋楼里,望着不远处陪伴了他们三年的木棉树,思绪万千。听说下学期所有师生都要搬进新的2号楼了,而他们的故事,在1号楼里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比想象中要来得平静,没有太多的欢呼雀跃,没有太多的依依惜别,过去三年的一幕幕,伴着木棉树的花开花落从记忆中飘过。有的人红了眼眶却依旧互相打闹着,有的人静默不语地望着眼前的木棉树,这个夏天,是结束,也是开始。
时间接近正午12点,6月底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正上空,远处传来知了懒洋洋的叫声,像极了过去每一个夏日慵懒的午间。
毫无防备的一个瞬间,一道黑影从眼前划过,穿过高大的木棉树,砰地一声落到地上,空气突然安静。
木棉树由于突然造访的不明物体开始摇晃,发出阵阵的哗哗声。
有人坠楼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同学发出尖叫声,走廊上的同学惊慌失措地乱成一锅粥,教室里不明所以的同学纷纷涌到走廊。原本温馨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突然来临的意外事故,坠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木棉树下的水泥地上,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由于剧烈撞击而不断流出的鲜红色的血液,渗透了白色的校服,浸满了被踩在地上的白色果絮,树叶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身旁的血泊中。目光所及的一片血红,像是桔红色的木棉花,又落了一地。
少年的眼睛微微翕动,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左手腕上陪伴了少年三年的手表表面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裂痕下的指针在撞击的那一刻停顿了一秒,在下一秒恢复过来,滴答滴答地走进12点。
木棉花,总是在开得最盛的时候,落地。
从这一天起,红色,成为最讨厌的颜色。
五年后。
又是一年木棉花飘絮的时期。
沈知乔靠在2号楼走廊的栏杆上,望着远处1号楼前的木棉树发着呆。昨天是高考成绩单发放的日子,高三生都搬走了,专属高三的副楼一下子就空了。准高三们开始忙着搬进副楼,而准高二们忙着填文理分科意向表。
五年了,距那件事发生,已经五年了。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治愈过去曾以为的永不忘怀的伤痛。可是没有人知道,要等到伤口完全愈合,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
盯着木棉树的眼睛有点发酸,在水雾升起之前,沈知乔将目光收回,转向走廊90度拐角连接的副楼,新一批的高三生搬着一个个装满书的箱子走进新教室,副楼又开始热闹起来。沈知乔想起下学期她们也要搬到楼上去了,楼上看木棉树的视角,应该会比较好吧。
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腕上的手表,银白色的金属表带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表盘的四周有些磨损,表里的指针还在一分一秒滴答滴答地转动着。
转身回到教室,同桌李南沁保持着沈知乔离开前的姿势,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和分科意向表大眼瞪小眼。
“还没决定吗?”带着一贯的平静口气,沈知乔回到了座位上,“要不要去问问老师的意见?”
“唉,”李南沁侧过脑袋叹了口气,“老师肯定是建议我选文科啊,毕竟我文科的成绩比理科好了不只一点点,可是......人家想读理科嘛。”
“还有啊,我爸爸、妈妈、哥哥,都让我选文科,”说到这里,李南沁愤愤不平地念到,“李斯然那家伙还说我这么笨的脑子怎么读得了理科,真是一点兄妹情都没有!”
“为什么想读理科呢?”
“没有为什么啊,就是想读理科。”李南沁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在李南沁的世界里,似乎很少会去思考为什么这个问题,很多事情对她来说,往往只是因为想去做,所以就去做了。用沈知乔的话来说,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又不发达。
可是沈知乔喜欢这样的李南沁,又或者说,是羡慕。羡慕她能够这样地没心没肺,羡慕她会满怀信心地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情,羡慕她每天都元气满满,像颗会发光的小太阳。
“那就选理科吧。”沈知乔望着李南沁的眼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上一秒还垂着眼帘的李南沁,在听到同桌的回答后,眼里再次闪起了亮光。她亲昵地挽住了沈知乔的手,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沈知乔的肩膀,撒娇似的说到:“我就知道知乔肯定会支持我的,其实我需要的,就是一个肯定的声音来支持我,这样我就可以更加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啦。”
在得到所认为的“肯定的声音”之后,李南沁拿起笔,在理科那一栏打了一个大大的勾。
沈知乔在心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她对李南沁的了解,哪怕她没有给出“肯定的声音”,李南沁也一定会选择理科。因为她是李南沁啊。
“以后要是后悔了可不许赖我。”
“不会后悔的!”李南沁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大部分人在做决定之前,都会设想很多种可能产生的后果,拿着心中衡量利弊的尺子去判断这个决定应不应该,值不值得,如果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会不会后悔。
而李南沁大概属于少部分人,不去想可能会产生什么结果,朝着既定的目标走下去就对了,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最后得到什么,都是最好的答案。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响起,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和纸张摩擦的唰唰声,以及头顶风扇快速转动发出的呼呼声。
沈知乔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盯着课桌上的练习本又发起了呆。一发呆就会胡思乱想,而所谓的胡思乱想,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件事。来自遥远记忆中肆意生长的,无法连根拔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