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个男人并排拉着板车,玛依仰面躺在板车上,双手耷拉在身体旁,随着车子一蹬一蹬地颠簸着。
女人们则把孩子赶回了家,分成两侧扶着板车上的玛依,免得粗心的男人伤了大人和孩子。
“阿秋医生,救命啊!”站在板车右边一路小跑的女人,上了年纪的面容,头上裹着湖绿色嵌花的纱巾,倒也清爽利落。
刚进诊所小院的铁门,女人就挥动右手大声喊起来。
诊所不大,一共两层楼的平房,是阿秋医生父母留下的房子,门口有个小院儿,小院里有一口干涸的水井,水井旁边躺着一只在抓虱子的大黄狗。阿秋医生把一楼左边的房间改作办公室。
阿秋妈手脚勤快,诊所总是整整齐齐的。 阿秋医生正在伏案记录着这几日病人的情况,听到有人唤他,便向右侧转过头,食指顺着鼻梁推了推眼镜,看到窗外几个男人大步迈了进来,其中有熟悉的面孔,接着看到后面跟着的几个眉头紧锁的女人和矮矮木板车上躺着的玛依。 阿秋医生迅速关上笔迎了上去。
“阿秋医生,救救玛依吧。她被埋在风沙里一整天,还有肚子里的小生命,可怜哩!”一个包着粉色头巾的女人冲到阿秋医生面前,双手抓着阿秋的胳膊轻轻地上下晃动着,不时还用食指抹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大家散开些,把她抬到急诊室床上,我需要给她做检查。”看到阿秋医生没回应,粉色头巾也知趣地上手帮忙托着玛依的背。
大家都很信赖阿秋医生,于是便两三个结伴回家准备晚饭了。
阿秋医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镇打工了,在他五岁那年两个人一起被埋在矿井中没逃出来。政府赔的钱也到了暂时收养阿秋的舅舅婶婶的手里,阿秋没条件上学,但他多么渴望学习啊。
汪芷祺有一间药铺,阿秋总喜欢在汪先生的药铺里帮忙,各种形状、颜色和气味的药材勾起了阿秋的好奇。 阿秋虽然年纪小,但手脚和脑袋都很灵活,不出半个月,就能在前台帮汪先生给病人配药、收钱了,没有出过错。汪先生觉得阿秋是个好苗子,正巧自己和妻子要不了孩子,便带着阿秋看书识字,学习算数,认识药理、把脉…
汪芷祺的妻子邱丽一开始有些尴尬和介意,但日子长了,觉得阿秋是个懂事、勤奋和聪明的孩子,便也从心里接受了他。
邱丽总爱带着阿秋在赶集或过节的日子里上街,并向别人说“阿秋是我家仔哩!”日子久了,周围邻居都唤她为阿秋妈,她也笑嘻嘻地答应着。
邱丽过去没有机会买孩子的东西,现在每逢上街,看到新奇的玩意儿就会买下来带回家。时不时给阿秋捎一串亮红的冰糖葫芦,一个木制的陀螺,一把纯甜的大白兔奶糖,几块小酥油饼,一只小蝈蝈或是几盒小炮仗……逢年过节还会给阿秋定做两件新衣裳。 阿秋拿到后会开心上一整天,当然他不会忘了和汪先生一起分享,汪先生很享受,每次都会顺着阿秋吃上一小口,然后推到阿秋嘴边,宠溺地摸着阿秋的小光头看着他开心的吃。
但是阿秋不太愿意收衣服。 他父母出了事故后,阿秋长时间穿着那件藏青色的外套和土褐色的尼龙裤,脏了就一个人到河边洗一洗,挂到院子的树上晾一晾,干了第二天又套上。总是斜挎着一个泛黄的单肩包踩着黑色的布鞋到也成了习惯。
头两件新衣服阿秋会收起来,叠整齐放到爸爸妈妈房间里的木箱里,他喜欢衣服被樟脑丸熏的淡淡香味。渐渐的,衣服多了,阿秋就不愿意要了,他觉得樟脑丸的味道也越来越淡了。
邱丽看着阿秋总穿着旧衣服,也不多说,默默地为汪先生和阿秋准备好新衣服,让汪芷祺带着阿秋去洗澡。 阿秋第一次来澡堂,在水汤子里泡的红彤彤的,汪芷祺用香皂给阿秋从头到脚抹了一遍,阿秋喜欢身上滑溜溜香砰砰的,在汪先生搓背的时候,阿秋就闷在澡堂子里看着雾气中的男人们搓背、侃大山。
有的男人在水汤子里泡了一会儿,在搓背师傅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被摆到了水池旁。 男人裸露着胸膛,一手操起碗,不怕烫似的,甩了甩头,面和汤便“哧溜哧溜”送进了胃里。放下碗,摸了摸滑溜溜的肚子和嘴巴,放心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阿秋看到他走去了包厢,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牌交给搓澡师傅,便躺在了一张皮质的床上,师傅给他捏背修脚,阿秋听到轻微的骨响声,有些害怕,再看看胖胖的男人左脸贴着床已经打起呼噜,阿秋觉得很有趣,捂着嘴巴躲在水里偷偷地笑。
阿秋喜欢澡堂的气味和温度,每次快到月末,便会跑到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汪先生身旁,提醒他该去洗澡啦。
汪先生也乐呵,拿上妻子准备的衣服,再给阿秋带一个大大的红苹果,牵着阿秋的手去澡堂。 傍晚,红色的霞光下阿秋一蹦一跳地回答着汪先生提出的课本上的和药理的知识。阿秋的机智和悟性让汪芷祺很快乐,不一会便到了镇上的澡堂。
阿秋在父母去世后迷惘了很久,没有人真心地关心他。遇到汪芷祺他才有了家的感觉,他把汪先生看作师傅,也是父亲。他很尊敬汪先生,不偷懒,不抱怨,他认真学习本领,在药房勤奋地做事,他不想失去这一切。
只是每当晚上回到家,用干布给父母遗像擦拭的时候,阿秋仍会有一阵恍神,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