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枢来了明诚轩,只见了两个外男站在地上。
两人见了她也都是风格不一的行礼问安,林枢只淡淡的回了礼,便由着郑氏拉着她坐在了下首,拉着她挨个介绍道:“这个是邓先生,是我们家莲娘的男人,如今单管各处各项的买办;这位是汪先生,我们家的庄子如今都在他的手里,每年的收成和上献的也都是他管的。”又向邓汪二位说道:“这位是二郎媳妇,二大奶奶。奉太太的话,今后要帮着照管家事。”
只见那邓先令立马打纤行礼忙回说:“是这道理,太太是明白人。到底大奶奶歇歇多看顾看顾小哥儿是正经,如今只不过是二奶奶才进门不得闲才劳累劳累的。”说罢自笑笑,见林枢不苟言笑,丝毫没以后玩笑之意,自己也一改方才媚笑之态,只说道:“眼下有一件为难事,倒是劳烦二位奶奶,到底给拿个主意才是。”
郑氏放下茶碗说道:“还不是那坑泥巷里袁大头的事。他因去岁给太太扛庄子上进献的大野猪伤了腿,至今也不能下地干活,一家子这一年的活计都是从我们的账上领钱。可这一年也不能干活,也不能派他。他又是给我们家干活才受的伤,不管不问的又不是我们着人家的做派,到底求二位奶奶个准话,这袁大头一家子到底如何才好?”郑氏附和道:“我如何不知这袁大头的,这人并不是我们家的家生奴才,只是雇来帮手的而已,要是我们家的家生奴才养着也就养着了,这内不内外不外的,着实不好办。”说着看向了林枢。
林枢见堂上的人都看向了自己,只得开口问道:“这个袁大头伤了哪里?伤的多重?有没有大夫写的诊断?”邓先令忙笑道:“这袁大头啊,伤在膝盖,这伤啊,说重也重,说不重也,倒也不重,只是怕养不好,大夫的诊断当时倒是写了,只是时日远了已找不见了。”
林枢听见这话,对身边的燕草使了个眼色,燕草便走了出去,自己对邓先令说道:“既如此,去找了那大夫来问问不就好了?”邓先令笑道:“不凑巧,那大夫去年下半年还乡了。”林枢又说:“既这么说,我们支付给这个人的钱既没有凭据也没有人证?”见林枢提到凭据,邓先令不由得说道:“这倒是我们的不是,奶奶您瞧,这大夫所写的诊断我曾交给了汪兄弟一并保管着,谁知与一干票据一并遗失了,这才失了这诊断。”汪松榯立刻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确是小人的过错,才出去吃了盏茶的功夫便遗失了许多票据,请奶奶责罚。”
林枢冷哼了一声对邓先令说道:“邓先生这么快就兴师问罪了,据汪先生所说这票据和诊断根本就是被人偷走了的,拿不着人就甩锅给汪先生,你倒是会办事。”
那邓先令见林枢两三句话就分明了利害,知道她不是好糊弄的,只好赔笑:“这是我的错失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只是奶奶这么说,也不能就驳倒了汪兄弟的看顾不力之罪啊。”林枢闻听这话,反倒笑了。
这是郑氏第一次见她笑,虽然相较平时木然的表情不知娇俏了多少倍,但此时看时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果然林枢说道:“你倒是会顶嘴,毕竟是一起共事的人,你就这么想看我罚他?”邓先令也不跪,还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回道:“奶奶纵然是天纵英明,赏罚分明的。”说着只听堂外传来一声叱骂:“奶奶赏谁罚谁岂是你能啰嗦的?”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崔妈妈端着账本来了。崔妈妈竖着眉毛指着邓先令说道:“从前大爷在时你们倒是恭敬勤谨,如今见大奶奶当家便欺负我们妇人家脸软没好意思说你们的,今天也来欺负起我们二奶奶来了,若是将军知道了你们还有命在吗?”林枢摆了摆手对崔妈妈说道:“罢了,妈妈请把账本拿来我看看吧。”
邓先令见崔妈妈竟拿出了外支出所用的簿子,不禁吞了吞口水,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禁互相摩挲了起来。他看着崔妈妈伺候在林枢身边,林枢翻着正本,指了几处开销的问道:“这里,还有这里,是这个月和上个月拨给袁大头的生活领费,这签的都是你邓先令的名字,押的也都是你的印信,这些钱都是你代他领的?”邓先令啊了一声,回了个是。
只见林枢问完了话,抬起头来向外面问道:“人可抬来了?”只见燕草从外面走来,声音低低地说道:“回奶奶的话,我着了人去坑泥巷里找了袁大头去了,想来很快就能抬来了。”邓先令眼珠子转了转,笑说道:“奶奶是想要见见伤者?”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外又来了人回道:“奶奶叫的大夫已经来了,在廊下候着呢。”林枢点头道:“好好待客,把井水湃了的西瓜切了请大夫吃,等人抬来了,现场验伤。”外面的人回了个是,便走了。
那人走了之后,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悄悄的定在了垂头喝茶的林枢身上。只见林枢放下了茶碗对郑氏说道:“这大热天的喝这些热茶反而越喝越热了,我晒了一些薄荷叶,配了点酸甜可口的干果子,不如尝尝那个。”
郑氏被林枢的忽而笑里藏刀、忽而和善温顺的转换有些惊到了,只得哂笑着点了点头。郑氏刚点完头,燕草就已经换了两碗茶来,这茶倒有滋味,喝完还清凉之气萦绕于胸,不觉得人也精神了些。
正喝着茶,有小厮传报说袁大头来了。只见几个人捆了袁大头来,嘴也给堵了,这袁大头被推搡的踉踉跄跄的跪在了堂下,竟像是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一般,上衣也没穿,裤脚也掖在了膝盖处,头发也乱糟糟的,口中见了邓先令只呜呜呜的叫。
这场面吓得郑氏躲去了莲娘的身后,直叫道:“大胆放肆!”只见林枢这边的人只有燕草把视线放在林枢身上,不去看他碧丝和崔妈妈倒是丝毫不忌讳的冷眼看着他。林枢指着那袁大头说道:“给他披上点棉被褥子的。”说罢便真有人拿了棉被捂上来,这炎天暑热的,只怕要捂出一身的痱子才罢,奈何那袁大头被人捆的结实,口中也绑了粗大棉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
邓先令见这架势,先不先就慌了神了。连连看着袁大头又看林枢,不知要做何大戏,心下打鼓。
只见林枢端坐在郑氏的下首对邓先令说道:“邓先生,你还不实话实说吗?这袁大头进来的时候腿脚还挺利索的,还需要我叫大夫进来验伤吗?”
只见推了袁大头来的小厮叫崔传惠的说道:“回奶奶的话,这袁大头见了我们便嘴里直嚷着‘是邓先生的主意不关我的事’,嚷的街坊邻居俱都听见了。”那袁大头听见了这话,只得垂头丧气,邓先令只道是这人被吓破了胆故嚷了出来,只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颤着手指着袁大头说道:“奶奶,这都是这袁大头出的主意,我……小的我也是一时糊涂啊……”
林枢对崔传惠使了个眼色,崔传惠便解开了那袁大头口中的粗棉布条,只听那袁大头唉声问道:“老哥哥,竟不是你揭发的我?”邓先令听闻这话,竟如通雷掣电一般,这才知道中了林枢的计谋。
原来昨日夜里听康邵氏说了这两位先生的名号,便叫了崔妈妈来问问。只听崔妈妈说道:“这位邓先生是惯会打算卦子人前装鬼的。这些年专管府内采买各样器物,素日盗帑贪金的,大家伙早就见不惯了。倒是那位汪先生,行动儒雅守礼,只是没有那邓先生会做人,又是莲娘的男人,众人才唤他一声大管事的。”林枢点了点头,喃喃说道:“看来这个是不好伺候的了。有什么积年的问题吗?”崔妈妈听如此问,垂下眼想了想,回说道:“倒是有个事儿……”于是一五一十的将袁大头的事说了个明白。
林枢听得明白,对崔妈妈说道:“妈妈找人去问问这个袁大头的事,问明白点。”崔妈妈点头说道:“我那大儿子正巧在外头,我让他问去。”是以,翌日一大早,崔妈妈便走了来回林枢说曾有人见那袁大头出门大酒,腿脚利索等语,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所以这位崔传惠便是崔妈妈的大儿子了。
水落石出,那郑氏站在站在莲娘的身边只一个劲儿的瞪她,莲娘也愧的不敢回望,只得低着头不言语。她叹了口气,摸索着坐回了椅子上,压着气问道:“弟妹,这件事查的倒是分明,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林枢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正襟危坐高声说道:“还能怎么样,吃里扒外欺诈主家,连带同谋袁大头一起,送去见官法办。”
说完不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已经有人上来摁住了邓先令,那崔传惠拽着袁大头作势就要出门去,邓先令和袁大头先就叫嚷起来,莲娘也扑通跪在了郑氏脚边求情,郑氏忙忙的叫停了他们,心虚的对着林枢笑道:“弟妹,这事说到底到底是家宅丑事,何须如此大张旗鼓的让人知道?”
林枢怪异的看着郑氏说道:“邓先生是我们的奴才吗?”郑氏摇了摇头,若是的话也不能尊称一声先生了。林枢一拍手:“那有啥不能送官的?他作恶也不是我们家教出来的。何况这人中饱私囊,是为不忠;栽赃同僚,是为不义。这种不忠不义之人,坑了我们家那么多钱,送官法办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说完崔传惠又要拽着袁大头往外走。
正当这时,只见莲娘跪着爬到林枢的脚下抱着她的小腿哭求道:“求二奶奶天恩饶了他吧,他也是一时糊涂啊……二奶奶不看在奴婢的面上,也看在我们奶奶的面上吧……求二奶奶饶了他吧……”一行哭一行说。
谁知林枢却伸手扶住她说道:“莲娘,我这正是为了大嫂子才要把他拿了见官的,这人挪用官中的钱,还跟嫂子沾亲带故的,一不小心脏水就要引到嫂子身上去了,为了嫂子的名声,也要严办。”莲娘如何肯依,连滚带爬的来到邓先令的跟前不管不顾的抱着他哭道:“只求奶奶超生啊……我这家里有老有少的,断断不能没了主心骨啊……”崔妈妈忍不住说道:“莲娘你也莫要不懂事了,凡主子发落人哪有你求情的地步?还不快快不要闹了。”
林枢却抬手嗳了一声,不禁说道:“莲娘这么说,我也怪不忍心的,你既然不让你男人去见官,那你说这件事怎么解决?”莲娘连连磕头砰砰有声道:“他欠下的银子我们偿还,砸锅卖铁也偿还的,但求奶奶不要让他去见官才是啊……”这话正中林枢的下怀,她顺着莲娘的话说道:“若是你们还不起呢?”莲娘无措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林枢。
明诚轩内,邓先令跪在一个木盘前,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崔传惠拿着他的手,在五指上均按了印泥,印在了木盘中的纸张内。纸张递到了林枢面前,林枢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卖身给康家,先白干五年抵债。莲娘,我这可是为着你的一片深情才留了他一命的,从今以后你们该怎么做,自己心里明白吗?”莲娘见丈夫低头不语,只得哭着磕了个头道:“往后我们定安分守己,勤谨侍奉,再不敢动歪心思了……”
林枢心满意足,郑氏也低着头,连茶也不敢喝的。只听林枢又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已经是家里的奴才了,先拉出去打五十板子,这几日不用伺候,养好了伤再说吧。”莲娘知道林枢已经网开一面,再难求情,只有跪在地上哭的。那边的袁大头也签了卖身契,也被拉去打板子不再细说。
经此一役,康府上下对林枢心悦诚服,那邓先令吃了亏,卖了身,此后也打消了往前那些争荣夸耀之心,再不敢动歪心邪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