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出生于上个世纪贫穷落后的五十年代,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脸朝黄土背朝天,是奶奶一生的写照。
奶奶是十八岁嫁给了爷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农村里的姑娘早早就进入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时候,每当吃完晚饭,奶奶就会搬一个凉床,拿一面蒲扇,悠闲的躺在自家庭院。我也装模作样的搬起凳子往外面坐。农村的夏夜,一抬头便是一条巨大的银河纵横天际。奶奶一边坐着,一边讲着我爱听的陈年往事。
奶奶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当时农村大包干与生产队还没有结束,家家户户都是生活清贫,我就一天到晚跟着你爷爷做各种各样的活来积攒工分。每天一起床就是下田插秧,施化肥,除虫,拔花生。那时一天累死累活下来也不过六分钱。”
在问了一番后,才知道在那个购买力极其低下的旧年代,这样的血汗钱仅仅够买三盒洋火。能吃饱饭都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
说到这里,奶奶感慨了一阵,然后说:“后来村里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家里第一次分了这么多土地。渐渐地,日子总算能够温饱一点。”
在我五岁那年,我像往常一样在还是土坯房的家里追跑。听到一阵低泣声后,立即止步。蹑手蹑脚来到那个房间,在一个黯淡的房间里,奶奶半躺在床上抱着坐在床边的母亲,眼里一直流泪,哭了很久很久。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奶奶和母亲被泪水打湿的脸庞,那种悲伤的情景第一次印在我心里。自那以后,母亲背着行李离家南下,踏上异地他乡的工旅生活,从此我便和奶奶一起生活。
后来年纪稍长,开始记事。每当黎明破晓的时候,我早早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往外面跑。偶尔跑回家,看到奶奶小心翼翼的打水,拿着盆洗米,烧火煮饭。
吃完早饭,奶奶便开始一天的日常工作。拿着家里的剩饭剩菜拌点饲料,嘴边不断地叨念着“哩哩哩”“咯咯咯”唤着一群鸡鸭食饭。
我总喜欢在庭前的马路上和小伙伴做游戏,还没跑多远,就看着奶奶提着一桶满当当的衣服,步履蹒跚地来到庭前的一条小河上洗衣服。一边洗衣服,一边和同是洗衣服的老人说一些家长里短。
奶奶蹲在一颗大石头上,拿着木棒反复捶打衣服,来回卷动,并伴随着“咚咚咚”的一声声脆响。看到我跑过来的时候,她总会吆喝着对我说:“看着点马路,不要跑那么快。”我匆忙的回了一句,然后继续玩游戏。
偶尔中午的时候,忙完了其他的,奶奶便喜欢挎着一个老式布袋子逛一逛农村的集市。买一点猪肉回家炖汤,带一点只有小摊铺上才看得见的零食。
下午奶奶喜欢唤着我一起带点湿灰,她挑着一小担农家肥。我们一起经过一片片金色的稻田。然后看着奶奶勾着背施肥除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常常成了奶奶一天天的习惯。童年时对父亲的记忆很少,在外务工的他,往往一年回一次。只知道奶奶是在十八岁的时候生下了父亲,父亲从小很懂事,做什么事都很勤快利索。每天天还没亮便从床上爬起来挑水拔草喂猪。唯独对于读书,父亲总是读不下去,五年级就辍学回到了家里。
每次父亲回来,奶奶总会无意间提起让她始终无法忘怀的事。记得一次吃完饭后,奶奶看了眼父亲然后说:“我记得很深的是,当时农村挺多人都去烧瓦片,洋生不想去读书,就在家里又不知道做什么,我便让他跟着别人到另一个镇上做事。那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第一次一个人生活。我帮他收拾好行李,带着他去街上的车站搭车。一路上都拉着脸。上车的时候,我就叮嘱了一句话‘洋生,自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说完我就泪流不止,心里百般难过。”
年轻时候的爷爷总是远在福建做事,每次爷爷回来我都会兴致冲冲的跑出家门,然后喊一句:“爷爷,你终于回来啦。家里就只有我和奶奶。”
但是奶奶和我不一样,手上的活好像永远停不下来。
爷爷奶奶孩提时的记忆大概最深的便是那一次的吵架。只记得爷爷很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了个稀巴烂。凡是能摔得他都使劲的扔在地上。没过多久,地上全是破碎的家具。爷爷带着满腔的愤怒和奶奶争执,差点就要动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冲上挡住了爷爷的手,说:“爷爷你不要打我奶奶。”最终,爷爷停住了手,奶奶在一旁抹着眼泪,神情很悲伤,一边哭泣一边说:“你全部打掉它,以后还怎么生活。”
十几年的情分,最后还是绕不过吵架两个字。
后来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都还是一层楼房。性格异常调皮的我,和小伙伴跑上没有围栏的楼顶,玩着脚步倒退的游戏,结果“扑通”摔下楼底的土地上。幸好被隔壁田地上种菜的阿姨看到,赶忙边跑过来边喊:“应秀,应秀,你家嘉庚掉下楼下了。”奶奶听到声音,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跑过来,抱着头部流着鲜血半昏迷的我。迷糊中依稀听到奶奶当时声嘶力竭的叫爷爷带我去医院。心里最难过的大概就是奶奶了吧。
于是当天我便转到镇上的医院,奶奶到处找医生为我治疗。那时候我慢慢康复,期间,奶奶一直在我身边。
再后来父亲再次组建了家庭,叔叔也组成了家庭。在农村,老人的晚年大多是帮儿子抚养孩子。奶奶也不例外,家里渐渐变得越来越热闹。从一个慢慢变成七个小孩。每天深夜,尚在摇篮中的弟弟都会一个劲的嚎啕大哭。“哇哇哇”的叫喊声无数次惊醒正在睡梦中的奶奶。许多年后的奶奶回忆说:“每天晚上最忙的时候就是凌晨半夜,好的时候哄小孩子睡觉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不好的时候总要临时烧开水调奶粉给孩子喂食。常常失眠和焦虑一起交杂在心里。”
长年的劳累,奶奶的病越来越重。脸上的肉因为松弛全堆到了嘴边。初中的时候,我尚且还在家乡读书。有一天,我无意间进入奶奶的房间,看见她用她那充满老茧的手仰头将几把药丸吞下,然后眉头紧皱。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拍她的背,然后小声的问:“奶奶,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奶奶听了,声音略微颤颤地说:“没事没事。”此刻,我知道奶奶一定很难受。
高中时,我变得很少回家。每次放假总是急急忙忙想着回家。常常回到家,看到奶奶躺在床上,表情痛苦,忍受着病痛的煎熬。想睡睡不下,想吃吃不了,那是她生活的常态。我很心疼也很难过。后来渐渐长大,我考上大学。春节成了一年一次最大的牵挂。每到除夕夜,一家人凑在一个不大的圆形桌上一起吃团圆饭。虽然也有歇斯底里争吵的时候,但总算熬过去了。
大年初五的晚上,奶奶走亲戚回来,一回到家便吐了一地。我端着一碗温开水上楼给奶奶抚胃。只见奶奶慢慢掀开被子一角,昏暗的灯光下露出憔悴的面容,颧骨棱角清晰可见。那花白的头发下的瘦弱脸颊,是一年年累积下来的深深沟壑。
奶奶吃力地一点点起身,伸出那干枯而粗糙的手,接过手中的水,干裂的嘴唇随着呼吸皱在一起。
之后,奶奶的身体逐渐恢复了过来。常常和邻里走动闲谈。我也回去了学校,临走时,仅仅简单地告了别。
我想,无论多少年之后,我都不会忘记与奶奶一起的时光。一蔬一饭,百味交集,长如流水,抽刀不断。
记得周杰伦《稻香》里有一句让人难以忘怀的歌词: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当我们离家越来越远的时候,心的距离不要渐行渐远,要记挂你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