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个月,才确信,真的会有这张唱片。从最初开始梦想着拥有她,到现在,开始为她寻找一张图片,十几年就过去了。我想,这一定是我一生中最困惑最艰难的十几年。在最初的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我什么都没有,哪怕一个音符。我无法面对那样一个自己,只能靠赚钱与寻欢作乐来忘记她。那时,我还算年轻,意气风发,娇纵,自命不凡,总想证明些什么,又想拥有一切。
与此同时,世界翻天覆地,人民与时俱进。我也到了那样一个年纪,所有轻飘飘的,都摔到地上,冷酷地摆在面前。你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什么让你快乐,你能为它承受多少。前所未有的混乱,一切都坍塌了。那时,你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等待时间过去。修复,重建。就像治疗一场大病,或等一杯浑水变清。
唱片的制作过程大致如下,10年试图开始,阴差阳错而不得。14年初开始尝试着编曲,秋后中断。15年一月再开始,四月完成。初夏两赴英国录音,十月再次中断。16年对这些歌彻底失去热情,混了一年。英国的录音也被废弃了。17年一月,鼓足勇气重新开始,在家里DIY,直到4月21号上午。
其中的煎熬不再熬述了。我想大概没有人会像我一样为一张唱片投入那么多感情和心力。后来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这样到底对不对。道理是懂的,过分执着是源自某种愚痴。偶尔我会和朋友聊起这些疑惑。有个英国人,年轻时是音乐家,她说,在70年代他们就是这么做唱片的。他们称之为blood on the tracks。
好吧,既然放不下,那就做一个沉溺于幻像的人吧。
有本书这样描述煤的形成。有些树木凋落了,被埋在地下,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们经受着强烈的外力挤压,最终变成了煤。而另一些树,被埋在更深的地方,经历了更漫长的时间和更剧烈的挤压。他们变成了钻石。
我没以为我是钻石,或是什么大天才临世。我还没那么狂妄。我的心智基本成熟。我相信这唱片是一粒煤。我为此而荣幸。尤其是在这个遍地塑料制品,缺少基本的爱和耐心的年代。我想我经受过那些挤压,坚持了下来,我没有回避那些痛苦。于是,我不用刻意做什么,他们都会释放在音乐里。是的,我在写歌时,在编曲时,感觉到了他们。他们都在那儿。我知道,我等了10年,就是在等这些时刻。
我不是一个自觉的人,如果重来一次,我也未必有勇气把这些年的遭遇再经历一遍。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他如此慷慨,给予了厄运病痛曲折。我想,我还会继续做音乐,但也许我不会再有一张情感这么强烈的唱片了。
半年前,写过一个消失了的weibo,想叙述一下当时的处境。那时,倒计时已开始,眼前是一张无从下手的不如意的唱片,和一堆刚数清字数又不知所云的歌词。weibo的结尾是这样的:每次,一想到,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个最好的,就会一下焦躁起来,陷入失控。但又想到,这的确就是目前的我自己,便心安了一些。
PS 又一次的,后期混音在赶时间。我曾发誓再也不这样。而这次仓促得竟然超出以往。交母带前的夜里, 从第4个小时开始,我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而大家已连轴转了5天。每个人都到了极限。我真的不能再多要求些什么了。而且,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已不可能更好。回家的路上有些愤怒,沉默着,让自己尽量不再去想那些丢失掉的。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接受它。
接受它。
另外,好多想感谢的人,来不及写了。给我些时间,在CD上我会把你们写下来。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