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教室里常常有这么一种人,也许她并不坐在角落,可是在哪儿,哪儿都是角落,没有老师堂上课下的关注和表扬,周围没有成群女生的聊天,更没有男生在背后的小声议论,她平白如水,长的却像黑土豆,好像万年都背着无趣好人的高度好评,透明的性格和难以恭维的外表让她只能是个送鲜花的炮灰或是说掌声的发源地吧。即使是这样,这并不会给这颗小黑土豆带来丝毫的伤感,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地,她需要的,只是等待。
夜席卷而来,霓虹灯在楼上空发着不痛不痒的光。今天不是满月,也不是弯牙,确切是什么形状可能只有楼阁里的那些无病呻吟的诗人会去描述。下午一阵雨过后,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朱晓和吴同在小路上牵着手,两相无言,外出归来的朱晓并没有十分疲惫,而是有些莫名的沉默,吴同一手拖着行李箱,偶尔问几句出游的经历见闻,都被敷衍了事,不免几分失落,朱晓的异常冷淡让这个温润的夜晚达不到小别胜初吻的等级评价。
“明晚一起吃个饭吧”,吴同试探道。
“嗯?”
“去外面吃。”
“为什么?”朱晓仰着脸,看了看吴同并不白皙却深刻的面庞。
“明天你生日呀,你忘了么,我替你记着呢”,吴同笑地很得意。
朱晓回过头“嗯,对哦”,尴尬的一笑了之。
转眼便到了朱晓家楼下,吴同顺着朱晓的视线看去,黑幕下的白云将天空割得一段一段的,他识趣地不再言语,转过头来看着朱晓长长的睫毛起起伏伏,那双眼睛里又不知在想些什么了,猛地一拉,将朱晓抱在怀里。
“我猜你是在想我”,朱晓没有回答,“那,是不是在想明天吃什么”,朱晓把手放在吴同宽厚的肩膀上,转过头来亲了一下他一下,然后将头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吴同隐隐感到不安,这夜晚太安静,安静得陌生。
教室外偶尔传来一阵汽车的呼啸而过,惊醒了不少原本想熟睡到放学的同学,那小黑土豆依旧转着短路的小脑袋瓜在做作业,只是一瞬,她像过了闪电,脊髓在翻滚,后背火辣辣的,血液飞快的淌过,马上充斥了全身,这时是八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就放学了。
她飞舞着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前桌的钟同学:我要买点东西,你们先走吧。传完,就开始焦急的看着手表,伪装着思索数学题的样子,并拼命掩饰激动的心情和上升的脸颊温度,传回来的纸条上写着“en”。
这不正常的十五分钟里,她脚上的鞋不停地蹭着地面,眼巴巴看着秒针就像拖着石块的乌龟一般缓慢爬行,用拳头拄着滚烫的小脸,嘴角开始不自觉的上扬,低埋着脸,独自享受着这种极度的兴奋。
下课铃终于响了,小土豆飞奔着冲出了教室,一路狂奔回家,心里回闪到了三年前的半夜,那个毫不起眼的半夜,一度成为惊醒她的噩梦。
那晚,他叫醒了睡梦中的自己,在她身边的悄悄说了一句,“我有事要办,要封上你的痕,会很难受,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自己只是半睡着支支吾吾地回答了一句(三年间,不知在多少个梦里只想在当时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却从梦里醒来),然后被翻过身去,后背上他的手掌贴了上来,只是一瞬,像是世界被抽了真空,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已经是早晨,自己只是觉得没精神了些,他走的很匆忙,屋子里什么都没拿,她正常吃了早饭,便上学去了。
从那天起,她一天天暗淡下去,本来白净的皮肤般的黝黑粗糙,脸上开始长痘,手臂上爬满了红点一般的疙瘩,思维活力,甚至体能反应更是大不如从前,心里虽然没有多么难过,就是一天天过去了,自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这对一个只是初中的小女孩未免有点太残忍。她的成绩下滑,朋友疏远,日子乏味可陈,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仿佛一切都和他一样,慢慢远离了她世界的中心,她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总是会回来的,那种胜过对自己的信任,是刻在骨髓里的。在那漫长的三年里,快乐,难过,委屈,害怕都只是BGM,好像只有等待是永恒的。
幸好结束了,她飞奔着朝着家的方向,泪珠不小心擦过眼角坠入风中。
人群不知走过了几个来回,朱晓松开吴同。
吴同道,“回家记得也要想我哟”,转身便要离去,却又一个猝不及防的回头,朝着朱晓的嘴就冲了过来,只是距离估计有偏差,两人的鼻尖擦过,四只眼都不自觉成了斗鸡眼。吴同为自己的浪漫未遂气得直拍大腿,朱晓没有像往日般的大笑他幼稚,面色却也缓和了不少。
“我,我回去了。”吴同转身便要离开,朱晓又恢复平静,淡淡的说到,“要不要上去坐坐。”吴同面露惊奇,“那,你爸妈不在家么”,朱晓微笑了一下,径直走进了小区大门,吴同看着门口硕大的LED显示屏,心里暗自欢喜。
尽管她用尽全力在奔跑,身体的温度却迅速冷却下来了归于平常,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大,她不想再错过整个世界了,关上家门的那一刹,一张纸条贴在正对门口的墙上,她将纸条捏在手里,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急事外出,不日必归。”
漆黑的走廊被高跟鞋点亮,吴同屁颠屁颠地跟在朱晓后面,仿佛差一步就会被机关暗算。进了门,吴同小心翼翼地四处参观,只有一个房间,一间书房,一双拖鞋,书房的书柜里放了很多绿色的玻璃瓶,书倒很少,墙上挂了梧桐树的照片。
“你不是跟你爸妈一起住么。”
“骗你的。”朱晓的陈述语气丝毫没有歉意,吴同嘟着嘴,不敢发作。
“能进么?”他站在朱晓的房门口,试探着问了问,朱晓走过来,头发上的香味愈加弥散,笑着看了一眼他。
“请进。”
吴同马上嬉皮笑脸的跟了进来。屋里的地板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羽毛毯,踩在上面舒服极了。
“太软了,你平时是不是都在上面放鸡蛋啊,我都想变成鸡蛋了。”
朱晓莞尔一笑,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屋里的床是矮床,被子叠好放在床头,露出雪白的床单,隐约看见床头上的图案像是几只什么鸟在飞一样,朱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点亮了床头的小台灯,顿时一些都笼罩在淡淡的白光中。
“我就说你在这里放鸡蛋吧”,终于见到全景的吴同说,“你看你被子上的图案都像是干草,床头上还是几只鸟。”
“那是凤凰”,自从朱晓回来一直都是这般平静。
“你去关一下客厅的灯。”
“遵命”,他蹦跳着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朱晓已经脱去了外套和T恤。吴同热血涌起,下意识的转过身去,不知所措的看着脚下的白色地毯。
“其实,那个,我是比较尊重你的意愿的……”,说着就语无伦次了,心想,这不是废话么,都这样了还能是什么意思啊,心里一沉,跟自己说不能怂,总不能让女生主动吧,猛地把上衣一扯,扔在地上,露出一身还算健壮的肌肉,身体还是不敢转过身来,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块毛毯,好像真的有个鸡蛋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脑子里开始回忆之前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片段……
只听后面的朱晓笑得前仰后合的,吴同猛地转过来一看,朱晓已经穿了一件紫色的睡裙,看着满脸通红的吴同,窘迫的就像是吹牛皮被戳穿的小孩子。
“你干嘛,我换个衣服,又没叫你脱”,吴同咬着嘴唇,瞪着朱晓,气的一时间说不出话。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看着脸更红的吴同,“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说着出了房间,吴同赶紧捡起了上衣穿好,还深呼吸了几口,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朱晓拿了一杯水和一个绿色的瓶子回来,把水递给了吴同,又恢复了今晚的平静和冷淡。
“坐吧”,说着自己坐在床上,吴同喝了口水,坐在地毯上,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我问你,你有多相信我”,朱晓正色问道。
“我发誓,我特别相信你,超级相信你。”
“我说什么你都相信么?”
“当然”。
“那要是我说我不是人呢?”
“那我也信,啊,别逗我了,那你是什么,仙女,吸血鬼,巫婆,还是狐妖?”
吴同面露狡黠的笑容,看见白光映在朱晓的严肃脸上,心头一紧,不敢说俏皮话了。
朱晓用手指了指床头的图案,“鸟,不是,凤凰?你说你是凤凰?”
“我是凰,雄性的才叫凤。”
“宝贝,今天不是愚人节是不是,能不能不开玩笑了”,吴同也收敛了笑容。
“你不是说相信我的么,你看着我,我没在开玩笑。”
他只是愣在那里,朱晓背过身去,将两条肩带从肩膀上滑下去,露出雪白的肌肤,他顿时懵住了,因为他看见朱晓的后背脊柱中央,有拳头大小的区域皮肉是透明的,鲜红的血液在水晶一般的脊柱中流淌,在最中间,一个深红色,硬币大小的金色小球遗世独立的嵌在脊柱中间。
“你看见了吧,这是‘痕’,是我们褪去羽毛,变成人类时留下来的痕迹,中间的小球是我的灵魂,你用手按一下试试看”。
吴同伸手去触,摸到那感觉和摸在皮肤上一样,用手指向那个小球按去,球像是要碎了一样朝四周散开,他吓得赶紧缩回了手,朱晓回过身来,吴同眼神马上又到地上去找鸡蛋,脸上又泛起红色,她立刻明了,马上穿好了裙子。
“这次你相信我说的了吧。”吴同眉头紧锁在一起,几滴眼泪从眼角掉下来,“那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我‘人凰殊途’,然后跟我分手么吗?”
朱晓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不准你离开我”,吴同说着就冲上床来,紧紧地抱着她,哭得更凶了。
“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事实”,朱晓摸着他的头,面色没有丝毫轻松,“我不管什么真相不真相,我只要你……”。
“我不走,真的不走。”
吴同放开了双臂,一下子笑了出来,眼里还噙着泪水,不住地掉下来,朱晓抹去了他的眼泪,“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我……我,是感动的,你居然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我女朋友居然是凤凰!”
吴同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皱起眉头,“那,我们还能结婚么?”
朱晓点了下头,“我现在拥有人的身体,和一个正常人一样”。
“那你有那个感觉么,就是,嗯,像我刚才那样,”他难为情地低下头。
“那个啊,我们只有在凤凰的原型的时候,在一种特殊情况下才会有那种感觉”,朱晓脸一红,也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你刚刚看我就没有感觉”,吴同有些失落。
“嗯,我看人的裸体和看动物的没太大区别,小猫小狗也不穿衣服呢。”
“我岂不是跟小猫小狗一样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至少,你肌肉还是很好看的。”吴同不禁笑了出来。
“那么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原形是什么样的呢,变给我看看呗。”
“我又不是变形金刚,我们不是能随便变回原形的,每只凤凰都有个自己的日子,在那个日子里,我们会回‘故乡’去变回原形,再用一种特别的神器变回人形。”
“那你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你故乡在哪里,我可以去看么。”
“就是前几天,我的故乡是一个只有凤凰才能进入的地方,我们的每一世都从那里开始。”
“所以说凤凰真的是不死的?”
“可以这么说吧,只要灵魂不湮灭,将它投入‘归’当中,就能重生,但是记忆会消散,就像是佛教说的轮回。”
“那为什么要变成人类,我都以为凤凰只是在神话故事里的,人类都不知道有你们这个物种呢。”
“因为生存,你看过一部日本动漫电影,叫《百变狸猫》么”。
吴同点点头。
“我们的祖先预料到人类会越来越强大,就让后代能够变成人类的样子,同时也在避免人类发现我们的存在。”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保证不让你被人类发现的。”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的,我们很早就被发现了,只是那些人一直没有说出来,他们会在暗中杀掉我们,他们自称为猎人。”
“为什么要杀你们,就因为你们不是人么?”
“可能是吧。”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也不是,我们也有卫士,凤凰里有一族,叫鸑鷟,他们是凤凰里最厉害最神秘的一族,就像是凤凰中的皇族。”
“那能喷火么,还是能隐身。”
“应该是都不能,都是人的体能性质,就算有突破也不至于能喷火吧。”
“那你是什么,是那个什么镯子的么?”
“那叫鸑鷟,我不是,我是朱雀,除了这两类还有青鸾和鵷鶵。”
“那那个鸑鷟有什么厉害的?”
“一般的凤凰在每一世,都要经历百年之后,才能在神器中变成人形,独自到人世间去经历生死,鸑鷟一出世就可以稳定的变成人形,会由大鸑鷟带到人间抚养长大,根据不同的能力,教给各种技能,他们一直保护着整个族群”,朱雀说着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绿色瓶子,拧开盖子,里面是一种粘稠的液体。
她拿给吴同闻了闻。
“呃,这是什么呐?”
“梧桐树的汁液”,朱晓说完,喝了一口下去。
吴同撇了撇嘴,而后笑了,“梧桐,不就是我么”。
朱晓也笑了。
“不早了,你明天不用上班么。”
“嗯……”,吴同咬了咬嘴唇,睁大眼睛说道,“今天,我能不能,嗯,住在你这儿……我保证,我就睡在地上”,他垂下了头,握着朱晓的手,“我怕我回去了,明天一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朱晓犹豫了一会儿,“好吧,但是下不为例。”
吴同差点高兴得跳起来,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遵命”。
朱晓给他找了枕头被子,便去洗澡了,洗完澡,吴同已经酣睡入眠,他侧卧着,上身赤裸,双腿还夹着被子,后背的肌肉线条清晰,隐约看见一块黑色的胎记在后背上。
朱晓拿了个小毯子盖在他身上,回身拿起喝了一口的梧桐汁,走到了客厅的窗前,看着外面的路灯发呆,大颗大颗的泪滴顺着长长的睫毛滑落。
第二天,第三天,自那纸条出现之后,日子都像一块摆在案板上每天被刀剁来剁去的猪肉,不管切成什么形状都是烂作一滩。
她细数着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日子来荒废现实,其实现在她都不是很清楚得记得他的模样,不过只要他出现,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的,她并不知道应该管他叫什么,是哥哥,还是师父,因为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称呼来区分彼此,他们彼此了解,心意相通,相互信任,这是生来就注定的。当然,这一切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封痕之后,他们就再也感觉不到彼此了。
这晚,夜很轻,钥匙与锁的碰撞异常清晰,她迷迷糊糊地起了床,看见门口进来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那人反手带上门,也这么呆呆的站着看着她,她渐渐醒过神来,看清了那张脸,一动也不敢动,好像是怕她一动,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对不起,我回来了。”那人低沉着声音,打破了沉默,眼神还是流露出那般温柔。
她扑了上去,紧紧抱着他,眼泪不断的落下,低声啜泣着,“你,怎么才回来……”。他用一只大手摩挲着她的头,“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她抬起头,透过那双哭肿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他,粗黑的眉毛下边,眼里满是歉疚和自责,那棱角分明的面容,和三年前无恙,只是多了一丝疲惫,高挺的鼻子下面,微翘的嘴角上扬了一下。
“你笑什么”,她问道。
“你比我想象的要好看一点”,她微嗔着说,“你还笑我”,抬起手敲在他身上。
两人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她一直不愿放开他,生怕他再消失不见。
“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离开了,明天不用去上学了,在家好好休息,我明天白天会出去办些事情,晚上回来给你解封,我们要开始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