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决心签了第一份租房合同,付完钱卡里只剩下一千出头,要用它熬到第一份工资发到手。
室友是我昨晚在豆瓣上找来的,从此就搭伙过日子了。
前一天下午踏上上海湿热的土地,一出火车就能感到脚底和凉鞋之间的粘腻感。
我坐了三天火车,从四千公里外小小的伊宁来到这里。
眼看着外面的世界由黄变绿,从山洞钻出来就是开阔的平原,听车上的爷爷说,这条路从前的绿皮车要走十几天,坐在车头可以看见蜿蜒的车尾。
他说:“那个时候真是难。”可脸上的的表情分明悠然神往。
在上海火车站,拖着大箱子咕噜咕噜走了好一阵,累了转身换只手,看见箱子上面的书包居然大张着口,最上面就是我的钱包,里面装着我的身份证、驾驶证、导游证和所有的卡及证件,当然,还有现金。
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闪开,靠在一个柱子后面瞪视着我,这很显然是他的杰作,但我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拉上书包继续拖着行李朝前走,走了好远才开始后怕:这堆东西真丢了还了得?
倒了三趟车加一趟摩的,到小唯姐家时已经天黑了。我冲过去抱住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这是我给她写了一年稿子的编辑,晚上睡前她问我:“你们那缺水吗?”
我在豆瓣上找了到凌晨两点多,约定了几个室友一起找房子。她的席子下铺着柔软的网套,躺在上面又软又凉,几只蚊子不住地围着我打转,我左支右绌,又怕吵醒她。
她伸出两只胳膊盖在我身上,说:“我只能帮你挡到这了。”
我本就是个慢热的人,第一次见面多少有点紧张,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的暖流却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了,哽咽无话。
上海的梅雨季节,用一场瓢泼大雨迎接我,小唯姐穿了鞋套,我就穿凉鞋光脚蹚在漫过脚背的积水里。
上海的雨全然不同新疆,新疆的雨是冰的,蹚在水里得直打哆嗦。
小时候逢着大雨回家,也没有伞,就一路淋着回家,到家脱掉衣服要围着被子暖好久,再出门恨不得穿上所有的棉袄。
大人说,小孩淋雨会心灵。
而上海的雨是暖的,吃完早饭横冲直撞地找车站,找累了走进一家快餐店,服务员迎面开门,问我需要什么,我说:“我可以进去坐一会儿吗?”他觉得莫名其妙,仍然点头说好。
我穿过几个红绿灯,路过淅淅沥沥的小桥,穿着黄色工作服的清洁工大爷骑着三轮车从我身边悠然飘过。
我什么都羡慕,羡慕破落拥挤的商店,羡慕匆匆而过的小孩,也羡慕刚才路过的三轮车上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庇所,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和室友跟二房东约在地铁站,房东比室友早到。
那个地铁站后来对我意义非凡。
去面试时我在那个地铁站上了厕所,在镜子前整理仪容,忐忑地联系约面试的人;
申请离职的那天,回家的路上又去那个地铁站,在进厕所的那个走廊里往事一齐拥来,泪如泉涌;
那个地铁站循环播着“请您扶好扶手,不要看手机”,我总觉得那是我听过的最周到的提示,连看手机都能想到;
工作最低谷时出现的那个男孩某天在那个地铁站等我,我们去吃了我来上海以来最好吃的新疆羊肉串。
签完合同室友在新租的房子里等我,我跋山涉水穿过大半个城市去取我的行李。地铁行至滴水湖站已经是在地面上了,足以证明地段之偏。下来坐了段公交,又搭了段摩的,车上播报着对我如同外语的上海话。
那是个不甚宽敞的一居室,大学室友的朋友欣欣的姐姐家,欣欣的男朋友正做着大盘鸡,房间里蒸腾着热气。
我心里好羡慕这种安定感。
欣欣说,如果你热的话,可以先冲个澡。出来我才知道,自己已经一身汗臭了。
室友一直等不来我,来地跌站接我。
我随着扶梯缓缓上移,看见她坐在地铁站前的水泥台上垂首不知在想什么,轻轻摆着两条腿。
我一阵安心,大声招呼她。
手提的蛇皮袋轻,行李箱重,我问她要提哪个,她想也不想说:“我提行李箱!”
晚上洗澡出来,撞上个半膀子文身的小伙子,皮肤黝黑。吓一跳。定睛一看,还有个光膀子的壮汉在客厅踱步。
女房东看出我的诧异,解释道:“这是我小弟和我对象。”
我躺在床上心有余悸。“我明天去常州面试,成功的话就不回上海了。”室友燕子说。
我差点跌下床去。“什么?!”
“明天再帮你找个室友。”她云淡风轻道。
我彻夜未眠,脑子里不断盘旋的就是黑社会一样的二房东、一年三万多的租金和怎么可能有人再来跳火坑。
五点多把她叫醒,说:“我跟你同进退,咱们一起走。”她挣扎着起来看了我一眼,又倒下睡了。
第二天好不容易等房东都醒了,我刚说了个开头,他们立刻变脸:“要走吗?违约金xx块钱,中介费xx块钱,正在做的新床扣xx块钱,算下来没你们的了,你要走就走吧,一分钱退不了。”
“帮我们转租?我们要先审核来人合不合我眼,中介费照交,违约金照扣……”
“你这人不行,你肯定找不到工作……”
他们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饭,一眼都不看我地边嚼边说。
室友去常州面试了,我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一上午。
实在饿极,只好推门出去。
“呦,还在家啊,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房东阴阳怪气。
我在楼下的店里点了份最便宜的面,矮胖的老板走过来说:“这是我亲手做的,你看怎么样?”笑意吟吟。
昨天我和室友看完房子也坐在这家店里吃了碗面,饮料买一赠一,我们边吃边畅想未来。老板也说了同样的话。
一夜而已,换了天日。
“老板现在忙吗?我想问你点事。”我觉得老板似乎能给我中肯的建议。
他并不过来:“什么?”
“昨天那个女生是我的室友,要去常州工作了……我要转租好租吗?或者……”忽然嘴笨。
“就是你的室友不跟你住了,你要再找室友呗。”他淡淡一笑,不等我给出肯定答复就走远了。和之前判若两人。
吃完饭去买了些洗漱用品,结账时老板娘随口问:“吃了吗?”
我的眼泪“刷”地冲下来,来上海后除了小唯姐,还没谁问过我关于生活的一切。
我垂眼任眼泪不停地流,结账出门,留下愕然的老板夫妻。
晚上妈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安顿好,笑嘻嘻的。
我躺在床上,跟她说明天正式上班,房子定了,还找了个室友。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下,好像忽然间变成了个大人。我的上海生活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