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倦夜长。
如果你也倦夜长,很可能也是一个古人。
李敬泽在谢弗的《撒马尔罕的金桃》中隐约看到《酉阳杂俎》,说这部研究唐代外来文明的书灿烂、淫靡,书读完了,如夜宴散了,惨淡的白昼降临。一看又是个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的。
「《酉阳杂俎》散落在《撒马尔罕的金桃》的引文和脚注中,像一根细而长的金丝,在锦缎上闪烁不定。」《撒马尔罕的金桃》可是一本奇书,在这本奇书里被多处引作注解的书,隐隐约约,带着什么样的秘密?李敬泽想象《酉阳杂俎》是一本秘密的书,它有一种魔鬼的性质,它无所不知,它收藏了所有黑暗、偏僻的知识。
想必荣格和博尔赫斯都读过这本暗夜精灵化身成的书。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风雨逐窗影,
似将来客留。
段成式在如晦的年月,孤独的灯下,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诡谲瑰丽的猜想。
他的梦境里,有一棵遥远的大树:「大食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仿佛那人借问时,天地间起了风,银子般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像在秦岭群山中。
他的梦境里,有一只死去的老虎:「虎初死,记其头所藉处,候月黑夜掘之。深二尺当得物如琥珀,盖虎目光沦入地所为也。」老虎绝望的目光凝固为物质,金黄、透明,妥妥的博尔赫斯即视感。
段成式肉身已经灰飞烟灭,却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走进他的梦境,所谓形散神不散就是这样吧。(难道段公子你是篇散文吗……)
鲁迅读过《酉阳杂俎》,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写道:「此书或录秘书,或叙异事,仙佛人鬼,以至动植,弥不毕载,以类相聚,有如类书。虽源或出于张华《博物志》,而在唐时,则犹独创之作?」
诡谲的想象力
《故事新编》中那颗令人惊骇的人头在古中国的夜空中飞翔,《酉阳杂俎》载:「晋朱桓有一婢,其头夜飞。」那女子一定有飘逸的长发,飞起来就像彗星一样,话说在电影《东成西就》里段王爷的头也这么飞过来着,一头长发。(都姓段啊……)
段成式,这个暗夜精灵,甚至在书中记述了自己外公遇刺的场景。
是的,他的外公就是那个被刺杀的武元衡(主客图中的瑰奇美丽主)。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初三清晨,天尚未大亮,大唐宰相武元衡便出门上朝,刚刚走出靖安坊东门,就被刺客杀死,身首异处(无头尸身躺在血泊中,头去了李师道那里,不是飞去的)。
他父亲段文昌也当过宰相,为人旷达不羁,带着幼年的段成式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奇人。段公子生当残阳如血的晚唐,当过秘书省校书郎,官至太常少卿,得以浏览浩瀚的皇家藏书,又听过无数奇闻异事(亲眼见过的可能也不少)。
段公子在一千两百多年前的若干个夜里,上天入地,摘星下酒,修筑了一个段氏迷宫,复杂超过米诺斯。迷宫处处埋线索,就像攀援类植物,从暗夜里爬将出来,你眼看着它们爬向哪里去,却不敢相信,待到恍然大悟时,已被枝枝蔓蔓障目,再也无迹可循。
最后引两段书中小记,每段最后四字很可以咂摸咂摸。
一个狂热、刚猛的诗歌爱好者在身上刺满了白居易的诗篇和插图:
荆州街子葛清,勇不肤挠,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诗。成式尝于荆客陈至呼观之,令其自解,背上亦能暗记。反手指其札处,至「不是此花偏爱菊」,则有一人持杯临菊丛。又「黄夹缬林寒有叶」,则指一树,树上挂缬,缬窠锁胜绝细。凡刻三十余首,体无完肤。
黄昏,一个女人被怪物吞噬了头颅:
柳氏露坐逐凉,有胡蜂绕其首面,柳氏以扇击堕地,乃胡桃也。柳氏遽取玩之掌中,遂长,初如拳、如碗,惊顾之际,已如盘矣。曝然分为两扇,空中轮转,声如分蜂,忽合于柳氏首。柳氏碎首,齿着于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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