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

      也许是过于操劳的缘故吧,在我的记忆中总也无法闪现出拥有一头黑发的父亲。寻遍脑海的每一个角落,父亲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就已是一半白一半黑的花白头发。显得颇是苍老,那时的父亲该是只有40岁吧。

      90年代——在那个还未走上富裕的中国农村。缘于父亲的勤劳,相较于其他家庭,生活还算殷实。父亲用双手赚钱建起了家里的大瓦房,买了村子里仅有的一台17寸黑白电视机。

      那时的父亲留着一头精干的短寸,花白的头发,沧桑中带着一份干练。由于长年在外从事建筑工作,刚过40岁的父亲脸上,额头就已经深深的留下了岁月风霜刻下的烙印。那一道道深嵌在父亲脸上的皱纹诠释了父亲半生的辛劳。深陷的眼窝还依旧有神,散发着成熟男性特有的倔强。高高的鼻梁,很是有型。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帅哥吧。

      相较于父亲那一米七五的身高,父亲那异于常人的特别宽厚的肩膀成了他在乡亲中的标志。大家都叫他“大个儿”不是因为父亲个儿高,正是因为父亲宽大的肩膀和厚实的脊背。父亲一有空就喜欢拿刀片削手上的老茧,那茧的厚度是我们这代人远无法想像的。由于常年劳作,父亲浑身的肉都是很坚硬的,鲜能找到一块赘肉。父亲很有力气,我经常看到父亲把装有近乎二百斤粮食的麻袋扛在肩上徒步走很远的路。现在想想,我惊讶于父辈们身体里可以扛起如此重担的能量;惊讶于父辈们浩瀚的心灵面对苦难和挫折时的承受力;惊讶于他们的纯朴、耿直。        记得有次父亲去省城做活,一去就是三四个月。我已经忘了父亲临走时的模样,只是依稀记得早上天还未亮。我躲在被窝里偷偷的看着父亲,就是不愿起床。那还是刚过完年后的初春时节,北方的天气依旧很冷。父亲收拾着行囊,一个化肥袋装着父亲的几件旧衣服,两双妈妈亲手做的千层底儿,还有一床不太厚实的旧棉被。另一个化肥袋装着瓦刀,泥抹等做活的工具。外面还能听到同村和父亲一起的人聊天声。依稀听到母亲说:“他爸,天还冷,要不带床新棉被吧。暖和!”父亲笑了,笑得很真诚,很甜。看着还在被窝里的我对母亲说:“不用,我身子骨结实!就这两床新被子留着孩子盖吧。城里比咱农村暖和!呵呵”父亲边憨厚的笑着边说。说完父亲走到床前坐到我旁边,把手伸进被子里拍了拍我鼓鼓的肚子跟母亲说:“这娃儿长壮实了,等以后就享他的福了。”听得出父亲对我的期望,那时的我却无法明白。只是觉得父亲的手很凉,那长满老茧的手很扎肉,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就自然地把身子往后一缩,躲开了父亲的手。父亲识趣的把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说了句:“我也该走了,好好照顾小娃儿。”说完父亲背起两个化肥袋和等在门外的几个同村的叔叔伯伯一起消失在清晨的朦胧中。那时的自己对父亲的走没有惆怅,没有疼惜,留下的只是——想爸爸。

      父亲50岁时,我已读了初三。那时父亲的头上已鲜有黑色,长满了岁月留下的银发,当初的短寸也变成了光头。这时的我已经有了面对父亲时隐隐的心疼。父亲和别的家长不一样,每次考试完父亲从不问成绩,也不让母亲问。初三上学期放寒假,由于生病耽搁了一个多月的学业,期末的考试很不理想。一回到家里就把自己丢在床上,关上小门寸步不出。不争气地掉着那男儿不该轻弹的眼泪。任凭母亲如何劝我,我都没有起来,午饭也没有吃。直到晚上我听到父亲在门外对母亲讲:“去吧,做点孩子爱吃的,孩子该是委屈了,我去看看。”父亲推开我的门坐下来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权儿,委屈了?没事。爸跟你讲,男子汉嘛,没有过不去的坎,一次不行,下次再来。走过去前面是片天嘛!”对呀,走过去前面是片天。父亲说的很对,这是我多年后的领悟。在当时我只是觉得父亲很疼我,不想让父亲难过生气,跟着父亲身后去了客厅……

      多年后的今天,父亲已年近古稀。去年清明回家,父亲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腰弯了、背弓了,比以前更多了一点苍老。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亲手为父亲理发。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父亲那一头白发。鼻子里突然有种酸酸的感觉,忍着眼泪没让它从眼眶中逃出来,声音有点哽咽的说:“爸,你头发都白了。”“老了!都是一个色,也省得染了。”父亲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幽默。做儿子的自己说来也大意,竟忘了在电推子上注油,没推几下就卡到了父亲的头发。母亲在旁边看着了说道:“这孩子,把你爸头都夹疼了吧!”父亲憨笑着说:“没事,孩子难得回来,理的挺好,手艺还不错。呵呵”我拿起电推点了点油。这次我小心翼翼的理着父亲那一头不长的白发,已经显得有点稀疏。虽然我很笨拙,可是父亲还是照着镜子摸着脑瓜一脸的满足。我知道父亲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我看着掉落地上父亲的白发,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偿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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