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总有个疑惑百思不得解:佛说要戒贪嗔痴,但若贪于佛法,痴于禅理又如何算?禅之一物,对于绝大多数不接触佛教的人来说──特别是在唯物论横扫华夏大地的境况下──算是个超验的东西;然而进香、供拜却又是最盛行的仪式。无论香客、文人、达官、百姓,总会在遇到困难或是奢望好运的时候,四方打听着哪所寺庙最为灵验,急匆匆地抽一个不忙的日子赶去,排成行聚在香炉下,付出钱财买香购烛,匍拜于地,默默地倾吐着不幸和渴求,远近大小的身影、烟尘和呓语共同泼洒了一幅似乎略显怪异的华夏礼佛图景。大殿里的大佛看来恐怕要惊讶吧,这画面便如天子尊享万民朝拜,如若佛真有灵,那一定比最为敬业的天子还劳累得多。
我不是宗教界人士,暂时也没有信奉哪一种宗教,更没有立场描画着集体性朝拜的画面从而对这画面牵涉到的主体指摘一二。只是作为媒体人,可能更早地发现了一丝变化,比如南京栖霞寺将在五月推行的,以认领“中山红”代替烧香的祈福新模式。进香客若能接受这种可选的祈福方式,依然能获得应有的心灵净涤和领悟;中山红很美,成林后更是如画,更何况还有随之推行的慈善公益活动,一举多得却不失佛教关怀,不能说这不是一个好创意。非得称作噱头,那也是一个质量不低而且做了实事的噱头。
马克思说,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在资本主义经济势潮下被异化。我不认为佛教在市场经济环境下是被异化了,反而觉得人们睁眼看文化的眼神被异化了。佛家也挺难的,夹在一道道的缝隙里,已然太多地收缩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佛家说净土,周围一派发展主义至上的喧嚣;佛家谈佛性,总有人用唯科学主义为矛无理讥嘲;佛家讲缘起,环视更多的是人类中心主义的狂妄和自傲。你看,我们不再秉持那曾有的小心翼翼的虔诚,衡量文化和信奉某种主义之时,总会在一旁出现一杆若隐若现的小金秤,一旁散落着铜钱砝码。拿起砝码的瞬间,佛的精神已然消散了──如此,何不摆满香烛任你烧焚呢?
台湾的大部分寺庙,以及台湾星云大师在大陆的佛光祖庭大觉寺,是不收费的。想来便来,想去便去,僧尼照常做着法事,你去朝拜便朝拜,却无香。寺内的书画、长廊和沙弥,总在原地,欢迎和恭送一颗颗虔诚之心。阳光刺下,某个瞬间,只有光束的泛影,不见了门。空空如也的地方,正应了一句“本来无一物”的禅机。
禅是什么?追问了千余年,答案层出,但似乎说出的已注定了要远离“真谛”。想起开头的疑惑,其实并不需要了然。贪于佛法,痴于禅理的动作,本身便是自愈的过程。作为一个凡人,到不了那个状态,不如在能够摆脱诸多俗事的时候,以直接明了的方式释放禅性,令这高深叵测的神机妙悟,也接一回地气。是否比如,放下手中的高香,手植一株中山红?
或是奢想,但愿将来想起寺庙,想起的不是跪拜和进香,留下的只是心净明空,记住的只是一座清净空门。那时,禅便“红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