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还在继续,夜也算安静,老夏卧在床上,听不到外面的风雨,不一会儿,老钟咚咚地响了12次;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老刘虽然闭着眼睛,却是醒着,想起白天给他的一个老朋友送了一台老钟,又美美地睡了。
老夏年长几岁,念过几年书,有些文化,总能说些科学理论或者外面的小故事把老爹哄得乐滋滋的,老刘没读过书,从小就跟人种地,踏实能干,是个农耕的好手,村里人都夸赞,谁要是能嫁给他一定有福可享。
老夏年轻时说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闯一闯,大丈夫岂能偏安一方,村里人都敬重他,说他有胆量,有见识。
离开家乡的那一天,老娘送了又送,眼泪流了又流,从桥头到桥尾,从晨曦到日午……渐渐地,村里夸赞老刘的便少了些,虽说老刘还是一如既往地踏实能干。
第三个年头,田野的花纷纷开遍,房前的小树高大成荫,老夏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外地的女人,结婚,又盖房子。虽说在夏至未至时就又出远门了,可全村人都知道他回来过,爹娘都在教育孩子,劝他们读书努力,以后肯定跟老夏一样有出息;老刘通过这些年的努力,也攒了不少钱,也盖房子,然后讨了个跟他一样能干的媳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夏出门后的第五个年头又回来了,他们的媳妇都生了孩子,年龄相差无几,老夏的孩子上几年级,老刘的孩子也上几年级,最后都读了个初中毕业,两个人都出去工作了,一个去了深圳,一个去了温州,期间老夏有时在外地,有时在家里,等到孩子都二十几岁的时候,在外面工作稳定了,老夏也就安分地呆在家里。
老夏悠闲,时不时地钓钓鱼,又或者看心情晚上出去捞捞黄鳝,有时会去朋友家帮忙做什么事儿,吃个饭就谈些读过书才懂的名词;老刘很忙,忙着摘花生时也得放牛,每隔一段时间就把牛栓到另一处,回家前得先把牛送到牛棚,看天气预报里说近些天可能下雨,就会把棉花连壳子都扯下来,然后下雨天在家里“拨”棉花,若有朋友过来跟他聊天,虽嘴上一直跟对方说话,手仍然在劳作着,朋友也会帮忙“拨”棉花。
后来听别人说附近山上长的那种草可以做药材,很值钱,于是他一有空便去割那种草,天晴时拿出来晒…听说最近市面上缺虾,虾的价格上涨,他就去藕池里捕虾,他知道哪个藕池的虾最多。听说现在有钱人喜欢吃黄鳝了,他去捉黄鳝卖给中间商,新闻里有说农夫买西瓜很赚钱,他便种了好多好多的西瓜,拿到市场上买,结果别人问了品种就不买了,说他们不吃本地瓜;听说猪肉价格大涨,可他没那么多钱大规模的养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修猪圈…老刘到头来都是慢了一步,或者不止一步,一直没有发财致富。
他们的中年生活还算过得滋润,家里的经济条件当然是村里上等的,老夏家门前倒水泥了,门口栽了棵桂花树,老刘家门口也倒水泥,栽桂花树,老夏的儿子讨了媳妇,老刘的儿子也随着很快就结婚了,又各自紧接着做新居……
老夏老了,身体没有一生做农民的老刘硬朗,时时在门口张望着老刘门口的桂花树,再看看自家的桂花树,看看老刘儿子的新居,和自己孩子的新屋,眼神里带着不安,同时又不停地摇头,一方面又在督管孙子努力学习,知识改变命运。老夏病了,有人说是心病,可是表现出来的又不止是心病。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夏的病日益严重,总爱做乱七八糟的梦,会梦到父母,怪罪他没能好好地陪伴他们尽孝道,会梦到自己在深山老林迷了路,会梦到当年在外闯荡时身无分文已是乞人,理想中靠能力吃饭的凸显于谋划斤斤计较,最后还梦见自己被车撞死了。惊得他立马醒过来,倘若他死了,那么现在的老夏是谁?
晨钟响过五次之后,老刘自然醒来,坐在床上,准备走走样子去看看病重的老夏,听传言说老夏已经病入膏肓了,突然想到要不直接送个钟过去,送钟等于送终,老刘沾沾自喜了好久。关于老钟,在很多年前,老刘还是这样五点钟起床,老夏却是六点钟起,老刘傍晚六点回来,老夏五点就放学回家了,五六五六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到这里,就该说下老夏跟老刘是亲兄弟了,大的叫刘夏,小的叫刘冬,都姓刘,但是一个叫老夏,一个叫老刘。有一年,老夏还在外面打拼,家里的老爹就过世了,同年,老娘也跟着走了,只有老刘从头到尾忙碌着,守孝三日,织丧衣,系麻绳,做汤圆,抬棺材,“送上山”,架碑记…
后来分遗产的时候老夏媳妇跟老刘的媳妇吵了起来,老夏站出来说自己愿意退让,老刘见状也表示可以退让。事情结束后老刘媳妇偷偷地告诉老刘,自己把那座老钟拿回来了,这东西耐用,没算平分的遗产里……
他很小心地把老钟给装起来,吃过早饭便要把它送过去,老刘在小路边看到一只狗,全身多处长了痔疮一样的东西,皮毛开始掉落,趴在地上,散发出恶臭,眼睛已经黯然失色,这使老刘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只狗的生命应该就此走向尽头了。
春天还在继续,老夏房里的老钟在深夜响了一次,这又是新的一天,可是老刘再也醒不来,走得很安静,留在了春天里;路边的那只狗还在坚强的活着,忍着病痛过了一天又一天,老钟还在不停地左右摆动。
次年的夏天,当新生的树叶开始摇曳掉落,春季的花朵渐渐凋零,老夏的生命也就走停,钟声又悄然来临,是梦境?又或不是。
那么,我是谁?送终的人又是谁?也许连最后的问题,都是梦里的,是不是?
2017年3月20日于扬州二十四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