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词,使胸有锦绣,让心容万川;让自己不空,使人生不寒。
四十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果说古代写元宵节的众多诗词中没有这首《青玉案·元夕》,古代元宵就不是那么的完美,月亮也就没那么的圆满,月色也就没那么的富于情致。此词眼在“寻”字,词蕴在“灯火阑珊处”。上片写景,尽是景语,下片写人,多是情语。上片极尽元宵夜之热闹炫丽,彩灯如花焰火如雨,车马满路声乐满耳,天上月转人间灯舞,花树,星雨,宝马,雕车,凤箫,玉壶,鱼龙,种种景象,扑面而来,一派繁华目不暇接。上片末句“一夜”两字提示元宵灯会已近尾声,转入下片,由景入人,蛾儿、雪柳、黄金缕,皆是古代妇女元宵节时的盛妆头饰,游人渐散,意犹未尽,笑声渐消暗香残留。于众里人海中寻寻觅觅千百次,影踪难觅,正在失望心伤之际,不经意间一回头,那个人悄悄地就站在灯火零落之处,似有所待,似有所冀。
从游人如织到三三两两,从人声盈沸到灯火零落,从热闹处转入清寂中,从绚彩处折入孤淡中,反衬如此强烈,过程却又如此自然。
原来,前面所有的人世繁华,都不及见到你时的那一瞬如月灿烂!
词作者辛弃疾(1140-1207),南宋词人。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二十一岁抗金起义,南投归宋,曾任湖南、湖北转运使,湖南、江西安抚使等职。四十二岁遭谗罢官,退居江西信州达二十年之久,六十四岁再起为浙东安抚使、镇江知府,期间与陆游交游,但不久罢归。这首词作于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或二年(1175年)。辛稼轩一生抗金力主北伐,但朝庭偏安享乐,欲射天狼但苦无缨路。词面上在寻求一个身处热闹之外的清冷不群的女子形象,其实寄托着在主和政治下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品格。近代梁启超《艺蘅馆词选》丙卷评“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 那个在灯火阑珊处的孤独超尘之人,未尝不是稼轩本人!
由于一生力主抗金北伐,稼轩词往往慷慨激昂,富有家国情怀。后人称之以豪放派词人,人称词中之龙,与苏轼合称“苏辛”。因与李清照同乡,辛幼安李易安并称“济南二安”。其实从词风之婉约处,幼安亦并肩于易安。辛稼轩文武双全,更是豪放婉约跨界。豪放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的雄壮,婉约时《青玉案·元夕》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柔情。所谓铁骨柔情是也!
清代彭孙遹《金粟词话》:稼轩:“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秦、周之佳境也。秦指秦观秦少游,周指周邦颜周美成,皆婉约词大家。在个人看来,秦周婉约多在幽约自怜,而稼轩婉约处多一些曲折,也多一些开阔。
北宋欧阳修《生查子.元夕》亦是写元宵的佳作: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相比之下,稼轩之元夕词,多了些寻觅,少了些等待,多了些惊喜,少了些哀婉,多了些朦胧,少了些缠绵,多了些相视,少些了相拥。
近代词学家王国维《人间词话》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王先生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作为成大事业大学问之最高境界,已然超出稼轩作词之本意。王先生借词喻事,把境界三之解释落于实处,涵有“见山还是山,见水仍是水”之意。也把此词在前人基础上推向高峰。其实,某一诗某一词之所以千古传诵,概因后世之人读之时产生同理洐情之感,犹如枝叶繁延成茂盖,也即本作《诗词随笔》首篇之“蕴”也!
公元1207年九月初十,辛稼轩在壮志未酬的无奈中病逝,终年68岁,临终大呼:“杀贼!杀贼!”声音苍凉、无奈又决绝, 千百年来此声如缕但一直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