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总还是会有人来向我询问你们的故事。我又能说什么呢?很多书里都有记录,这是一场命运之手接生下一对不幸的恋人的故事,对我了了的描述甚至可以删除。我不过是小美人鱼的一簇泡沫,是常年在你生日寄出的一束白玫瑰花,是蝴蝶梦中的庄周。人们却寄希望于我,可以成为生还的真相,可以成为故地的向导,可以成百上千次对着那些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动情地讲述你们的故事,可以把人们心中留给爱情存在的余地,一笔一笔、一字一句渲染成深刻的水墨。
我做不到。
他们说,我是这个故事唯一的见证者。却没人在乎这种见证是以我们的离别为蓝本。光阴的飞梭在我身上留下年岁的烙印,曾被你称赞过的,我的身材、我的面容、我的头发,甚至我的生活,都无一幸免。那时候我也才十几岁啊,何尝不是一个愿意被爱的孩子。那些舞会上被我捕捉到的羞涩目光,我假装不在意的背后,都曾细细珍藏。
你打听过我很多故事,可是有一件你一定不知道的事。在我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故事:爱酒爱舞的爱神有一张爱网,绮丽莫测,最是梦幻,每每酒过三旬,她便缓缓起舞,将爱之网舞成新娘的头纱,任由两个牵手钟情的男女撞进去。过去我只把它当作讲故事的老人哄小孩而随口拈来一个诡谲的梦,那时的我不相信爱情可以只是两个人心心相印就得到救赎的事情。直到你就那样义无反顾的丢下我,成为是假非真的虚情假意,正如你们义无反顾把自己化为飞蝇,双双扎进爱神编织出的那张绮丽的爱之网。
时光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银河,没有爱情就没有鹊桥。我曾经嫉妒你们的娇艳的爱情,是不顾一切的在拼命圆满,很多人的一生都没有这样做的胆量和勇气。也许这样的爱情能有幸见证一次就足够幸运了,此后的我也愿意平平淡淡继续我的生活。
烟花值得片刻的绚烂,而生活,本就该细水长流。
亲爱的罗密欧,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如今的年纪甚至可以叫你一声孩子,这不足为奇。你是无拘无束又多情的孩子,是意气风发又不羁的少年人。这些,从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看到了。我不是生来软弱,总是被人逼得不能动的女人,我不是依靠男人寻找终身富足的女人。很早之前我就立过终身不嫁的誓言,这是我们没有结局的原因,也是我最终成为旁观者的原因。还记得那次,你在我的窗前轻声絮语,我好气又好笑,你呀,可真像童话中的百灵鸟。那时我还是一个太过容易感伤的姑娘,你诉完轻声细语的柔肠前脚离开,后脚我就在想:在此之前,在此之后,你又会送谁带着多愁善感的眼泪洒为露水的花朵,又在谁家大理石窗前将你那可爱的长吁短叹出天空的云雾呢?
爱神真是不讲道理,你是蒙太古家的孩子,她可是凯普莱特家的独生女儿啊。曾经我和朱丽叶也是极好的玩伴,如果有谁还想起她,一定先想到她那亮闪闪的眼睛,比维罗纳城的河流还要清澈,一滴泪水宛若甘霖,一寸肌肤如月皎洁。这样一朵动人的花骨朵儿,怎么能不让人动心动情?
有人的人生是玻璃罩里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件艺术品;有人的人生则是充盈着饮食的一寸红尘,窥视着熙熙攘攘的欲望,也逃不脱杂粮五谷的平淡。这是你走之后,我的人生。也是世间大部分的人生。
我记得你说,如果生活一览无余,那该多无聊。所以你创造了一场动容的乐曲,一场浪漫的引吭…归根结底是爱情的乌龙。可是我想,你的性格或许不会觉得这是一场悲剧罢,频繁的械斗、无止尽的怨恨于你统统是沉重的枷锁,你在悲哀里度过了足够长的时间,所以你一定不屑于那些数年来为你们接踵而至的挽歌,无论为爱情,抑或只为她,你都是心甘情愿的解脱。
盛宴易散,良会难逢。如今这封长辈之书写给你,是我对这一故事最终的序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