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存不下来钱?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真正体会过贫穷吧。
我们这代人得到太容易,却不太懂得珍惜。
本人90后第一梯队,在家排行老四,生于湖北省一个18线小城市的小乡镇里的普通家庭。不清楚爸妈是怎么躲过计划生育的,我们家有五朵金花,应该算是年轻一辈孩子最多的家庭了吧,反正从小到大目前为止没有听说过哪家孩子比我们家多的。爷爷奶奶辈是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大跃进、大饥荒、挣工分换粮票的人。爸妈是60初出生的农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大人出去挣工分,那时候哪家儿子多就代表劳动力多,也就意味着可以挣得更多的粮票油票布票。这也是为什么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会那么严重吧,毕竟人力就是生产力,生产力才能换得粮食解决温饱问题。
听爸妈讲他们年轻时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捡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穿,就连妈妈出嫁时穿的红大褂都是捡姨妈的旧衣服将就的。小时候米很贵,袁隆平(应该是我们爷爷辈的人)的杂交水稻还没普及到我们老家的小山村,所以大米产量少,吃的最多的就是土豆和南瓜还有咸菜,都是一煮一盆一家人一起吃,而且是没有油的那种,因为油也很贵,基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吃到多油的菜,而为了把多油的菜从大年初一放到十五好过个完整的不缺菜的年,他们在年夜饭时也只是浅尝辄止而已。以至于现在爸妈对南瓜和土豆都有阴影了,而我们几个姐妹却非常爱吃,妈妈也会为我们做,但自己吃的极少。那时候能读高中读大学的人是特别有优越感的,简直被各种羡慕嫉妒恨。爸爸有幸读到初中毕业,妈妈家庭条件差点而且因为是女生家里并不重视,所以是小学都没有毕业的。爸妈的婚姻是再普通不过的传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想想那一辈的婚姻真的是非常纯洁而神圣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话糙理不糙。两个人对彼此对生活有基本的尊重,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有都可以共同面对,相比于现在的一戳就破的婚姻来说,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为了扛起抚养五个女儿的家庭重担,父母年轻时比其他家庭吃过更多的苦受过更多累。因为到我们出生的年代都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公职干部家庭只能生一个,而农村人则不管那么多会偷偷多生一个,最多也不超过三个子女。父母的兄弟姐妹都生出儿子了,而我妈一直没生到儿子在婆家受了很多白眼和委屈,所以爸妈一直坚持生,从三姐出生后爷爷奶奶再也没正眼瞧过我妈,彻底分家。为了心里的一口气,爸妈还是坚持躲进大山里又生了两个,命运捉弄最终还是没有儿子。在最艰难的时候,爸妈觉得自己养不活那么多孩子差点把我和妹妹送给其他人,据说妹妹已经被送出去一个月了,后来妈妈不舍得又哭着给要了回来。爸妈说那会儿家里很流行南下下海的说法,就是去广东打工或者浙江出海,但因为当时孩子太多没办法走太远,而且当时对外界知之甚少不敢轻易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清楚给别人打工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靠双手种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不过后来的后来才发现当初第一批南下的人赶上改革开放的红利都赚了很多钱回来,甚至很多人在沿海城市定居了。
起初,爸妈就是在家起早贪黑的干农活挣点微薄的收入,妈妈说自己怀孕时一直都是在地里干活的,直到临产前几乎都没有休息过,每次不是拔花生时突然要生了,就是种红薯时发现不对劲了。也没有好好做过月子,因为没生出孙子不讨婆婆喜欢就没人照顾,所以就只能和爸爸一起笨拙的学习如何为人父母。以至于现在妈妈一直受妇科病的困扰,就是当初坐月子时落下的病根。后来彻底分家后,爸妈为了躲计划生育同时能挣更多的钱养家糊口,就将大姐放在二伯家寄养,二姐放在大舅家寄养,三姐交给小舅舅寄养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交给了奶奶养(虽然奶奶极不情愿,好在三姐乖巧听话倒也博得了奶奶的一丝怜悯)。然后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和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我去到襄阳古城的深山大林里,跟着当地人学习种植椴木香菇和木耳。
在襄阳古城一住就是六年,直到到了我们俩姐妹应该上学的年龄需要办理户口时才离开了那座古城。小时候不太记事很多重要而且精彩的事情都忘了,不过有几幕熟悉的场景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最清晰的一个就是凌晨三点半爸爸会准时起床将前一晚泡在水里的香菇装在大大的竹篓里放在那辆破旧的二手老式自行车的后座,然后把半睡半醒的我抱起放在前杠上坐着。二十多年前的天空还是清澈透明的,满天繁星整条银河为我们开路,算是真正的披星戴月了吧。四点准时出发,骑车一个半小时到达古城镇中心市集。爸爸会在固定的摊位前吆喝叫卖,而我当时是乖乖坐在一边还是也参与了叫卖,我真的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我只记得坐在自行车上吹过山间的风是温柔香甜而舒服的。还有就是在山里住着的时候晚上会经常听见狼叫、野猪叫。第一次到那边是在一个下着小雪的冬夜,邻居只有一对年迈的爷爷奶奶,他们烧着火炕煮着兔肉火锅,说是白天刚抓的,作为见面礼送了我们一只还没扒皮但已经死掉的肥硕的兔子。可能之前没怎么吃过肉类食品,所以第一次吃到兔肉的时候简直觉得是人间美味,虽然兔肉实际并没有猪肉细软鲜嫩,但一直没有影响它是我心中的最爱。还有最后印象深刻的一幕就是我和妹妹的名字的由来,恍惚记得是妈妈不太熟练的骑着那辆自行车载着我和妹妹从镇上回山里时,路过一段不太好走的斜坡时摔车了,不过幸好骑得慢我们仨并没有摔得太严重,妈妈把我们抱起来后看见路边有一颗梅树花开的鲜红明艳,突然就来了灵感对我和妹妹说户口本上的名字还没取呢,你们就叫红梅和红艳吧,多好啊是不是。然后我们的大名就这样简单而愉快的定下来了,取代了随口而叫的小四小五。
六年中还有一些其他模糊的印象,比如父母种植香菇木耳辛勤劳作的背影,比如看着当地小孩子高高兴兴去上幼儿园的情景,比如和妹妹一起为了买一分钱一根的冰棒而半天死盯着包冰棒的棉布箱子而挪不开步的情景......好像8岁之前的童年记忆就是这些。但是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六年爸妈没有一天睡过超过6小时的觉,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没有一次过年是一起回老家的(所以很小的时候对过年的记忆很淡,好像就是在深山老林里不痛不痒的放了几串鞭炮而已),除了生病买药或者买农活工具外没有多花一分钱。但他俩会轮流着每半年回一次老家给三个姐姐带生活费学费回去,而且每次回去都会成袋成袋的给亲戚家的小孩子带新衣服和糖果吃,在给亲戚送礼方面爸妈从不含糊,只为三个姐姐能在老家被好好照顾。虽然二伯家的姐姐会跟大姐争糖果吃而且大姐总会输(多年后才知道二伯家一直住着的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其实是我们家在离开前辛辛苦苦建的,后来一直没有要回来),虽然二姐总爱从大舅舅家跑到二伯家与大姐一起吃饭会被二妈教训浪费她家粮食,虽然奶奶每次都把三姐的新衣服拿给小爹家的孩子穿以至于三姐总是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但这些爸爸妈妈从未说破,一直都默默的隐忍着,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给我们五个姐妹创造一个团圆幸福快乐自由的家。
我和妹妹回来上学后,爸妈就把姐姐们从乡下接到镇上,租了大舅舅刚刚建好的二层楼的平房。大舅舅在镇上买房的钱就是当初选择去浙江出海打渔挣的,算是我们老家村里最先搬到镇上的一批人。尽管如此,爸妈还是并没有和我们一起住,而是让因为大火烧伤毁容而一生未娶的幺爷来照顾我们姐妹几个,不过那会儿需要被照顾的也就我和妹妹了,三个姐姐也都长大了可以带我们了。那之后的两年,妈妈仍然去了襄阳古城一个人种植香菇木耳,而爸爸为了多一份收入选择去武汉做生意。那时候乡下人的潜意识里还是不流行打工的,所以爸爸在武汉找各种机会想要做生意赚钱。但没有想到的是毕竟一直生活在农村,对大城市的情况不了解,也没有接触过很多外地人,爸爸第一次拿着两百块钱巨资到武汉汉站街批发衣服的时就被骗了,也可以说是被抢劫了。那家店老板见爸爸斯斯文文土里土气一个外地人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这里要说明一下中国的方言真是隔条河都有不一样的,更何况当时的武汉和随州,简直就像两国语言一样),穿着破旧的衣服和鞋子过来买衣服就起了歹心,那老板叫上店里的同伙拿着水果刀直接把我爸爸逼到了仓库的角落,搜刮全身的口袋,把我爸爸口袋里的两百块钱搜走之后就把他们店里最差最丑的衣服裤子扔了几袋给我爸爸(算是最后一点良心了吧)。当时真的是被吓到了而且也不知道到哪里报案,一个人在武汉也没有朋友可以帮忙,所以爸爸并没有找到正确的渠道可以追回自己的辛苦钱。好在一向呆板木讷的爸爸在去那条街之前还藏了点钱在鞋底袜子里(这是那个年代藏钱的最佳位置,以至于后来我上大学时爸爸还让我把现金藏进袜子里过),否则爸爸连回家的车费都没有了。好在上天关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再开一扇窗,爸爸带回的衣服裤子还真的卖出去了,因为小镇上的人基本都没有出过远门,更不用说是从省会城市带回来的东西了,即便质量并不是太好而且丑但在他们眼里也是时髦的。
两年的时间爸爸来回倒了很多种类的货,再加上妈妈种香菇木耳,终于赚到了钱可以在小镇上买一套房子可以一家团聚。当时买了一套小镇边上的瓦房,四个房间够我们一家七口还有幺爷一起住,有一间独立的大厨房,还有猪圈,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还有两棵成熟的葡萄藤。据说是镇上一个小领导的房子,一万块钱卖给我们家结果第二天就后悔了说是卖亏了,我们家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那会儿就觉得又可以和爸妈在一起了好开心啊,其他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但也是后来的后来才知道,也就是那两年的时间爸爸满满一头黑发掉的只剩下后脑勺薄薄的一层。说来惭愧,小时候真的记事太少对爸爸的印象就是光头,也是后来长大了妈妈说起这事拿出当年爸爸刚到武汉黄鹤楼时拍的泛黄老照片才发现爸爸曾经也是一头乌发的帅小伙儿。那两年物价一直在上涨,但爸爸在外面吃过最贵的饭就是3块钱的路边快餐,可以无限加饭吃到撑的那种。也是那两年爸爸后来也被人骗过几次,但在复杂的世界与人心中爸爸实现了自我逼迫式成长,快速学会了生存之道。我们家应该算是是爷爷奶奶这边第一个搬到镇上居住上学的一家了。
至此,一家人在一起劳作种起了当时流行的更高产的袋料香菇,那时候因为老家有山,树木可以随便砍伐,种植香菇的原材料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只要勤劳不偷懒好好栽培就不会亏钱就有得赚。后来我们渐渐大了,姐姐们快要读高中了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开始普及,学费和生活费逐渐增加,光靠种植几千袋香菇是没法保障以后的生活的。爸爸就又和妈妈分开行动了,妈妈负责在家种植袋料香菇,爸爸负责骑个摩托车到附近额小乡村里收现成的香菇干货,一包一包往家里拉,然后挑选分类后再在镇中心的香菇集市上倒卖赚个差价。后来听人说把货发到广州更容易赚钱,想办法联系到人后爸爸就开始做起了广州的香菇买卖,后来又做起了随州和武汉两市的市场。这才供了我们五姐妹读书,还全额新建了一套漂亮的现代风格套房,买了一台大一点的五菱货车。虽然三个姐姐没有读过大学,但基本都上了高中,而且姐姐们出嫁时的嫁妆绝对是不小气的。姐姐们现在有在家乡做童鞋生意做的非常好的,有在深圳开汽车维修服务店立足了的,也有和老公一起打工积极挣钱养孩子的。我和妹妹是家里唯一读了大学本科的人,毕业后我通过校园招聘进了家乡县级市的宇宙行,妹妹学医五年毕业后去了上海中山医院做癌症药物项目研究,也算是没有辜负家里的期待,虽然去年初因为种种原因我从银行辞职了(后面有机会会单独更新这一段心路历程),但我依然没有放弃要继续成为让父母骄傲的女儿的追求。
其实写到这里,我早就已经泪目了,虽然是零零散散的人生片段,而且我的文字功底有限,有些事情可能表述的并是不特别生动与到位,但我想说的是,即便父母这一生都是极其不易的在为我们姊妹打拼,对我们一直都是严苛的教育方式。但在金钱方面我们从没有感到特别的匮乏过,倒不是说我们能轻轻松松的从父母手里拿到钱,而是在生活与学习中该花的钱父母绝对不会吝啬。也曾在小学三年级时想买一台25块钱的电子琴而父母刚开始死活不同意,后来还是被我连续两个月的软磨硬泡说服了。小学考了年级第一名爸妈会奖励10块钱的零花钱,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一笔巨资可以开心好久。平时衣服姐妹之间都扯着穿,但每年妈妈也会拿出钱给我们买新裙子穿,曾经还因为妈妈给亲戚家的小姐姐买了更漂亮的裙子而生气,现在想来也真是只有小孩才会有的情绪,因为那个小姐姐的母亲去世了,所以妈妈才额外对她更好一点的。虽然在我的印象中家里并没有过富有的状态,但是父母给我们营造的感觉是我们从来没有拮据过。所以我们五个姐妹长大后的性格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是小气的人,甚至可以说花钱都有点大手大脚的,也不是说特别的乱花钱,但前期基本没有存下多少钱,跟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属于赚多少花多少的一类人。
但是,自从几个姐姐逐渐步入婚姻的殿堂,都有了孩子,有了新的责任与担当。才发现在面对生活的柴米油盐时,没有哪一步是不需要花钱的。包括仍然单身的我,最近也常常反思,尤其是近年来看到官方发布的90后财务数据分析,零存款甚至负债累累的情况数见不鲜。也看到一篇文章报道一个日本年轻女孩通过自己的超前规划以及近乎苛刻的自律,从18岁起开始省吃俭用到现在30出头就已经达成第一阶段目标买了三幢房子,过起了以房租为生的生活,余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让我不得不思考自己的人生,虽然在银行工作的时候存了一笔小钱给父母留着,但我花钱的方式真的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以前经常冲动消费买一堆衣服而且都不算便宜穿过一两次就不穿了。明明知道应该自己动手做饭吃更健康,还是倔强的点外卖或者动不动就去吃昂贵的西餐,亦或动不动就跟同事去吃火锅。买一堆健身器材用上的其实没有几个。还没开始夜跑就一身装备先买回来,管它重复了还是多余的。有新电影必看,假期超过三天如果不回家一定要出去旅游,似乎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躺在家里休养生息。在实体店遇到感兴趣的新款电子设备也会毫不犹豫的买买买,从来不比较线上与线下的价格差异有多大。买菜从来不比较价格。诸如此类的情形数不胜数。心里想着要计划着用钱,不能冲动消费想花就花,但也就是想过就忘了,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因为觉得自己并没有把钱全部花完,还是有结余的,于是心存侥幸,认为自己是会理财的人,毕竟是没有负债的人嘛。
但我们不是暴发户,我们也不是各种二代,我们勤勤恳恳奋斗一生也只是为了成为这世界上最最平凡普通的生活者。父母养育了我们这么久,不说以前,就从我们能开始赚钱来说,我们就应该对自己的财务有一个了解和规划。月光甚至负债绝对不能成为自己的常态,生而为人,并非只是单独的个体存在,必定是有很多的牵绊,我们不只为自己而活,更应该意识到自己对家人、对爱我们的人来说是有一份永远羁绊的责任存在着。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作为一个成年人来说应该知道这世界上90%的事情都需要用钱来解决。所以幸福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作为一个渺小平凡而普通的我来说,幸福和谐的生活就是当父母亲朋需要我帮助时,我随时有能力助他们一臂之力,不会因此而惶恐,而这个“能力”更多的表现形式就是你的资金实力。
而年少时的我们,对生活无所畏惧,对钱看得太轻,对以后的规划不够长远,更加没有意识到我们曾经得到的一切都太容易,所以才会“挥金如土”,到最后只剩下些许残羹冷炙。因为父母从来不会表现出家里缺钱的样子,也从来不会跟我们讲生意上的难处。也是后来的后来父母慢慢变老,我们渐渐懂事后才知道爸爸在外面收香菇时受了多少农户的白眼和拒之门外,听到多少不堪的脏话与讽刺,在广州守着自家香菇卖不出去时的心情有多焦灼,发给武汉和随州的货常年收不到货款时有多么的绝望,生意不顺赔钱时也曾关起门来跟妈妈吵过架,这些我们都不知。而当我们听到这些时,爸爸却说得云淡风轻。
也许正因为他们走过真正的穷途末路,才知道一分一毫一厘的可贵。
———写于2019年8月17日夜,审视自己,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