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攀龙把自己手中的几张卡牌平放到桌上，随即转过身，向阳台走去。

阳台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原本摆放在房门边缘的折叠床已经被搬走，摆放到另外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房间里。他和叶鹏翔在葫芦娃卡牌打完牌之后，娄志斌无意中提到，他们这次来的人比较多，住在一套民宿里，显得有点挤。于是，叶鹏翔便邀请娄志斌去他家里的房子住，还允许他带两个人过去。于是，黄天伟和耿博便跟随娄志斌一同去叶鹏翔提供的那套房子里住，民宿里的空间便腾出一大块。书房改造出的这间双人间，自然而然地变成只属于他的单人间。

窗外已经是深夜。小区外的马路被昏黄色的路灯照亮。几个黑漆漆的身影显现在灯光下，或者潜藏在一望无边的夜色里。其中有坐在长凳上的老人，有在路边遛狗的中年人，也有依偎在树影之下的情侣。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那些依稀能看清的景物。除上海之外，他几乎没怎么去过其他的南方城市，自然也不怎么能够体会南方的夏夜。对他和他的朋友们来说，夏天无非就是吃西瓜、吃烤串、喝冰啤酒的季节。

“龙哥哥。”

萧欣阳轻轻地敲江攀龙的房门。她半倚靠在微微敞开一条缝的房门上，把小脑袋从门缝中间伸进来，两只小脚丫轻轻地前后摆动，浅粉色的毛绒拖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来回摩擦。

江攀龙忍不住笑起来。他大步走到门边，拉开门，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萧欣阳的腰肢，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萧欣阳刚刚洗完澡，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玫红色睡裙，刚擦干的短发自然地披散在脑后，全身上下都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还不睡吗，阳阳？”

“人家睡不着嘛，”萧欣阳撅起小嘴，小脑袋不停地在江攀龙的胸膛上蹭来蹭去，“人家想要你陪。”

“好啊。过来吧。”

江攀龙拥着萧欣阳的身躯，走到床边。他坐到双人床的边缘，搂住她的腰肢，轻轻地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拉，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龙哥哥，你还在改卡组吗？”萧欣阳伸出双臂，搂住江攀龙的脖子。

“是啊，”江攀龙笑着点点头，“我还在考虑备用卡的问题。有几张卡，我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放进卡组里。还有几张卡，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给它们换位置。”

“啊？还有这么麻烦啊？”萧欣阳露出疑问的表情。

“当然啦，”江攀龙抬起手指，轻轻地刮萧欣阳的鼻子，“这毕竟是全国大赛嘛。而且，现在几乎所有的玩家都会或多或少地注意到我。每一个遇到我的玩家，一定都会全力以赴的。”

“那……龙哥哥，你觉得，你这一次还有可能更进一步，拿到冠军吗？”萧欣阳问。

“哈哈。”

江攀龙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再次抬起手，抚摸萧欣阳娇嫩的脸蛋。

“这个没人能保证的，阳阳。全国大赛，是汇聚全中国几乎所有相对最优秀的玩家的大赛。没有一个人能够保证，自己一定能拿到比较好的名次，更别说是拿冠军。”

萧欣阳轻轻地眨动自己的一双大眼睛，两只双手轻轻抚摸江攀龙的脖颈和肩部。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江攀龙放慢语速，“在去年之前，我参加全国大赛，没有一次进过十六强。最好的成绩，是三十二强。只进六十四强，甚至无法进入六十四强，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能够在全国赛场上脱颖而出的人，水平差距几乎只有毫厘之间。胜与败，很可能就是一张牌、一次判断的事。就算是我师父，最多也只能做到每次参赛都进六十四强，无法做到每一次都进决赛。”

萧欣阳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

“我能够像师父一样，进一次决赛，已经是非常幸运，”江攀龙缓缓地低下头，用鼻尖去触碰萧欣阳的鼻尖，“这是绝大多数玩家终生都难以取得的成就。”

萧欣阳忍不住轻轻低下头，注视江攀龙的双眼。她看到，江攀龙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柔和。这样的眼神，她只有在他向她告白的那一天，才看到过。

“当然，我最幸运的事，是拥有你。”

江攀龙开始慢慢地凑近萧欣阳的脸庞，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长发。两个身躯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萧欣阳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她闭上眼睛，慢慢地向前凑去，双手在江攀龙的脖颈上紧紧相扣。

江攀龙顺势起身，吻向萧欣阳娇嫩的双唇。两人的唇紧密地相触。

两人几乎同时伸出自己的舌头，去探索对方的口腔。

热烈的、令人如痴如醉的舌吻，将两人连接得更加紧密。两人心中渐渐升起难以压抑住的炽烈火焰。

“龙皇哥——”

一声略微有些低沉的呼唤声突然从门外响起，宛如一盆寒冷刺骨的冰水一般，瞬间将无形的火焰彻底浇灭。

“啊？”

正在忘情地缠绵的两人瞬间被惊醒。萧欣阳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样蹿起来，差一点跳到摆放在书桌和床之间的椅子上，脸颊几乎要红到脖子根。

“Blake？你……你有什么事啊？”

江攀龙也露出吃惊的表情，转身便从床边站起来，扭过头，看向突然出现在门边的宫嘉良。

“啊？我打……打扰你们了吗？”

宫嘉良的脸上也露出窘迫的表情，整个人连连后退，差一点撞到房门边缘的单人沙发上。和江攀龙一样，他也穿着一套简单的短袖睡衣，手里却紧紧握着满满当当的卡盒。两种不同的游戏音乐先后从他的房间里传出来，其中一种像是电子舞曲，另外一种则是手机游戏的常见配乐。

“没……没事啊……”

江攀龙尴尬地摆摆手，并略微低下头。他一眼便看到宫嘉良手里的卡盒，随即猜到宫嘉良的意思。在这方面，宫嘉良和他一样，也是认真而谨慎的人。越是临近比赛，越是如此。

“你有什么事，说吧……是卡组方面的事吗？”

“……嗯。”宫嘉良老实地点点头。

萧欣阳也明白过来，随即乖巧地点点头，走到江攀龙身边，用双臂搂住他的右臂。

“好吧。龙哥哥，那我就先回屋去休息啦。你们谈吧。别谈得太晚哦。”

“好啊，宝贝儿。好好休息。”

江攀龙低下头，轻轻地捋顺萧欣阳的鬓发，并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一下。

萧欣阳慢慢地离开房间，走回到她和翟梓慧的房间。翟梓慧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单，任由安装在靠门一侧的墙上的空调吹拂自己的全身。有节奏的呼噜声从她嘴里传出来，完全足以传遍整个客厅。

“坐吧。”

江攀龙抬起手，向书桌前方的椅子一指，自己重新坐回到床边。

宫嘉良把自己手中的卡盒平放到书桌中间，把椅子转向床边，坐下去。他仍然是一副有些紧张的神态，动作很拘谨，还略微低着头，生怕江攀龙不高兴，甚至对他发火。

“怎么回事啊，Blake？还想让我帮你改卡组？”

江攀龙没有生气，只是感到有些意外。在出发之前，他和冯必成、耿博、娄志斌都和宫嘉良商量过卡组配置的问题，众人还分别进行过多次卡组测试。他记得，宫嘉良本来对自己重新调试后的天演卡组还是比较满意的。

“龙皇哥，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把卡组改成简约流？”

宫嘉良像是要做出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说话吞吞吐吐。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很迅速。还没等江攀龙回答，他便把自己卡盒中的卡牌全部取出来，在宽阔的书桌上四散排开，先把卡组按照主卡组、额外卡组、备用卡组和生命牌分开，再把主卡组按照怪兽卡、魔法卡和陷阱卡分成长长的三列，并把同一种卡片叠放在一起。

江攀龙从床边站起来，站到书桌边缘，仔细打量宫嘉良的卡组。这套卡组，原本是宫嘉良自己配好，并用于参加清河站地区巡回赛的。出发之前，他又尝试把几张刚发行的新卡加进去，并让同伴们给他提意见。综合常在店里的玩家们的意见之后，这副均衡流天演卡组才变成现在的样子。所谓的均衡流天演卡组，是一种相对较为均衡的配置，即把主卡组中的怪兽卡、魔法卡和陷阱卡的数量调整到均等状态，每一种卡都不超过二十张。简约流天演卡组则是将怪兽卡和陷阱卡的数量压缩，将这两种卡片都减少到十张左右，只保留最关键的卡牌。一般情况下，在极战王中，任何不同风格的主题系列卡组都有可能相差甚远。这两种卡组的打法自然也不例外。

“我看到，上海这边的天演玩家，用的几乎都是简约流天演，几乎完全依赖魔法卡。”

宫嘉良也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自己摆在书桌上的卡牌。

“在你和永夜哥打牌的时候，我和他们几个轮流打内战。我的感觉不怎么好。输多赢少。”

江攀龙抬起右手，把手掌平放到宫嘉良的后背上。他能够感觉到，宫嘉良的后背在出汗，连身上的睡衣都略微有些湿。每一个房间里都开着空调，包括暂时没有人的客厅。他的这个房间里的室温和其他房间一样。而且，他觉得，宫嘉良不应该紧张到这个程度。

“这很正常。北、上、广、深的玩家群体的普遍水平都比较高。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卡组类型的问题。”

宫嘉良转过头，看向江攀龙，脸上仍然是紧张的表情。

“我刚才还在和阳阳说，”江攀龙不紧不慢地说，“在我去年拿到亚军之前，我每一次参赛的成绩都很一般。有一年，我还专门抄过大赛之前的一场巡回赛的冠军卡组。但是，那一年，我连六十四强都没进去。”

宫嘉良没有立刻回答。这件事，江攀龙第一次对他说。

“你真的了解简约流天演的打法吗，Blake？”

江攀龙低下头，仔细地看宫嘉良在书桌上铺开的卡组。这套卡组，他已经看过好几遍，甚至都能够背出来。无论是他，还是冯必成和娄志斌，记忆力都很强。

“简约流天演是一种比较极端化的打法。它几乎完全依赖魔法，只投入最少的、基础限额的怪兽和陷阱。如果是牌技十分高超的人，确实可以把它用得很顺畅，能够用它去争名次。但是，大多数技术不那么高超的人，都很难用好它。因为，天演虽然是偏重魔法卡的卡组，但也不能没有怪兽，更不能没有陷阱。简约流的天演卡组，是很容易断怪或者断陷阱的。”

宫嘉良刚刚把自己手机上的相册打开，想要把相册中的几张卡组图片拿给江攀龙看。这几张图片，全都是他在官方网站和APP中找到的上位卡组的截图，无一例外，全都是简约流天演卡组。每一个卡组中的魔法卡数量都超过三十张，甚至还有一个卡组只有六张怪兽卡、五张陷阱卡。

“Blake，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绝对不是喜欢走极端的那种人。如果是小曹，我反而可能会支持他这么做。”

江攀龙站到宫嘉良身后，伸开手臂，搂住他的肩膀。看着这个认真的小兄弟，他仿佛能够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当年刚刚加入极战王界的他，也曾经历过对自己的卡组配置毫无自信、参考过很多上位卡组却仍然拿不定主意的阶段。当时，师父经常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一边指点当时的自己，一边拍自己的后背和肩膀。

“而且，临阵换卡组，或者对卡组进行大改动，往往不太保险。虽然我也见过几个临阵换卡组而取得好成绩的玩家，但他们始终是少数。”

宫嘉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下巴。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稀疏的胡茬。

“总之，我是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大改卡组，或者换卡组的，”江攀龙拍宫嘉良的右肩，“当然，这只是建议。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改卡组，或者换卡组，也没问题。”

“谢谢你，龙皇哥。”

思考一分钟之后，宫嘉良重新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转过头，向江攀龙轻轻点头，随即把自己平铺在桌上的卡牌重新收拾好，整理到自己的卡盒里。

“我先回去睡觉。你也早休息吧。”

“你没问题吧？虚影好像还在打游戏呢。”

江攀龙转过头，向宫嘉良所住的房间看去。房间里的灯仍然开着，微微敞开的房门里不停地传出连绵不断的音乐声，以及时断时续的少女尖叫声。

“没问题的。我能睡着。晚安。”

宫嘉良笑着点点头，转过身，离开房间，顺手把房门关上。

江攀龙把通往阳台一侧的窗帘拉好，随即关上房间的灯，躺到床上。

他闭上眼，均匀地呼吸，却没有立刻睡着，而是难以遏制地去回想那些令自己难忘的往事。

师父的脸，许多老玩家的脸，齐思颖的脸，先后浮现在他的眼前。

过往的许多幅画面，渐渐从他的脑海中重新浮现。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画面又开始和他开店以来的一幅幅画面同时出现。每一幅画面中都有他自己，只不过，他自己的在画面中的角色却都不同，甚至常常对调。

许多组画面，带给他恍如隔世的感觉，也渐渐带给他沉沉睡意。

20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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