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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丫头天生就会跳舞。”
“模样长得也俊,和她娘一样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
“只是可惜了,生在了那个婊子家。”
12岁的亚秀从村里的小卖部门前一溜烟儿跑过,在当街坐着马扎晒太阳的几个老大娘聊天时这样说。她们一边议论亚秀,一边为这个丫头的身世摇头叹息。
说起亚秀的家庭遭遇,就如几位老大娘所说那样,着实令人惋惜。
亚秀生在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庭,家里种着五亩水浇地,亚秀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没有上过几天学。为了把日子过好点儿,专门腾出几分地来,种些辣椒、韭菜、芫荽、白菜之类的时令蔬菜,一到乡里或邻村的集日,便会骑着家里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子后架侧面挂着一个大筐,到集上卖些菜补贴家用。家里的日子虽说过得不宽绰却也能交代过去,亚秀爹很喜欢亚秀,每次赶集回来,经常会给亚秀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物件。
亚秀在邻村中心小学就读。似乎天生就具有舞蹈天赋,从懂事那年起,只要听到好听的音乐,不管何时何地,都会下意识跟着音乐节拍扭动身躯,亚秀爹支持女儿跳舞,为此还专门给女儿买了个小音箱。每天吃过晚饭写完作业,在那个充满温情的农家小院,亚秀便会打开音箱跟着音乐节奏翩翩起舞。亚秀爹坐着用树墩做的板凳,抽着自卷的旱烟,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跳舞,亚秀娘则收拾着农家人一天到晚都忙不完的活儿,抽空望一眼这对关系融洽的父女,这是属于这个普通农村家庭最和睦的一段时光。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亚秀10岁那年刚上三年级的时候,一天亚秀爹在去接女儿放学途中,被一辆无牌照的小货车撞到了路边的沟里,小货车连停都没停就跑了。
当时正值晌午,路过的人也少,亚秀爹在沟里痛苦呻吟了好久,最后才被邻村一个过路人发现。亚秀爹被撞成了内伤,不停地吐血,为了给亚秀爹治病,亚秀娘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变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还欠下了不少外债,可亚秀爹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亚秀爹临终前流着眼泪对亚秀说,今后再也看不到女儿跳舞了,亚秀哭成了泪人,爹是在接自己放学途中遭遇车祸的,对爹的去世感到深深内疚。
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为了还债,亚秀娘除了种地、卖菜还捡些废品变卖,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亚秀11岁那年,村里正在核实困难农户家庭,为符合条件的农户办理低保。亚秀娘找到村长,把自家情况和村长说了,希望村里能照顾一下,亚秀娘知道托人办事不能空手,还给村长带去了两瓶酒。
村长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抠着脚丫子,对亚秀娘带去的酒看都没看一眼,打着官腔说:办低保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家又没有老弱病残,不符合办低保的条件。
亚秀娘低三下四求着村长,让村长想想办法,因为亚秀娘早就打听到了,去年村里办低保时,村长的小舅子虽然有个智障的儿子,但家里不仅有5间大北屋,家里还有辆小汽车,低保照样办成了,还不是村长给出了力。
听说村长的小舅子办低保时,把空调拆了、电视搬了,小汽车也临时过户到亲戚名下,村长请民政所的人吃了顿饭,低保申请就给盖了章。
在亚秀娘眼里,这件事对村长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村长点头,这低保就能办成。
出于生活所迫,亚秀娘恳求村长只要给办,要多少钱都会想办法。村长说这不是明摆着让我犯错误吗?这事儿实在不好办。
亚秀娘不敢把村长小舅子办低保的事摆到明面上来,她知道村长一定有办法,因为在村里,村长家有钱有势,家里弟兄5个,以村委会的名义建起了蔬菜批发市场,说是方便村民卖菜,但要求村里种大棚的人家必须在市场交易。村长还和乡里的头头儿们打得火热,连外甥女都安排到乡里去上班了。
亚秀娘一直对村长说着好话,恳请村长让她把低保申请表填了。村长故作一脸难色地说道:娟儿呀,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家里有欠账,孩子还小,确实是不好过,不是我不肯照顾你,关键是政策在那摆着呢,我违规给你办了,上边追查起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这事儿真不好办啊。
不好办不等于不能办,亚秀娘听得出村长话里的意思,但她好话说了一箩筐,村长就是绕着圈子不松嘴。
亚秀娘真的太需要低保了,家里还有几万块钱的债没有还上,出去打工亚秀还小没人照顾,有了每月三五百块钱的低保金,就能缓解很大一部分生活问题。
亚秀娘对村长的话仍然抱有希望,恳求村长可怜可怜她们孤儿寡母。她说,王村长,我知道你本事大,村子里没有你办不成的事,你也知道我们家情况,难道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们母女,我们母女这辈子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村长从沙发前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亚秀娘跟前,眼珠子盯着亚秀娘的身材滴流乱转,然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拍了亚秀娘那丰满的屁股一下,阴阳怪气地说:“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事儿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看你情愿不情愿了。”
都是成年人,亚秀娘预感到村长话里的意思,她的脸瞬间就红了,可家里确实太需要低保了。
村长见亚秀娘一脸犹豫,不怀好意地笑着,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一个,然后抓起亚秀娘的手,把钥匙拍到亚秀娘的手心里,低声对她说:“这是我那个老院儿的大门钥匙,屋子闲了好长时间没住人了,如果你想通了,今天晚上10点我会在那里等你,再难的事儿也会有法子解决的。”
亚秀娘攥着钥匙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本想把钥匙摔在地上,然后骂村长是个流氓,骂他不配当村里的干部,然后摔门而去。可是得罪了村长,低保的事就真泡汤了。再说,村长横行村里没人敢惹,村东头陈二家上小学的孙子不小心把村长的孙女撞倒了没有道歉,村长就带人堵到陈二家门口破口大骂,还动用挖掘机在陈二家大门口掘了条深沟,最后陈二还是托人说和送了烟酒才算完事。
要么就此走人,要么就能办成低保,内心纠结的亚秀娘最终没有把那把钥匙还给村长,而是把钥匙拿回了家。那天晚上,亚秀娘想了很久,还是去了村长家的老院儿……
村长第二天就让亚秀娘填了申请表,亚秀娘每隔几天就去村长家问办事进度,赶上村长家里没人时,村长就会把门反锁,趁机占亚秀娘的便宜。有时候村长还会在亚秀不在家的时候,以需要核实家庭情况、需要签字办手续来到亚秀家里,亚秀娘当然知道村长来的目的,为了能办成低保,亚秀娘只好忍辱负重。
低保最终办成了,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亚秀娘和村长的事情在村里传出了风言风语。
有一天亚秀心情很好,回家的路上蹦蹦跳跳的,正好遇上了村长,村长走上前故作亲昵地摸着亚秀的头说:“这丫头真随她娘。”
这一幕让几个坐在当街聊天的大娘瞧见了,见村长走了亚秀也进了过道,一个大娘嘟囔道:“这个老色鬼,收拾了她娘,还惦记着她女儿吗?”
其实亚秀正在过道口蹲着系鞋带并未走远,她不懂得婶婶大娘们口中所说的“收拾”是什么意思,总之不是像是什么好话,“色鬼”这个词她在课外书里见过,这个词一般都用在坏人身上。
类似的话也或多或少传到亚秀娘的耳朵里,只要她一出门,就经常有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名声和生活压力让这个女人脾气开始变得暴躁起来,她从此很少出门,整天坐在屋子里发呆,饭也不做,也不准亚秀再跳舞,经常指使亚秀干着干那,动不动就打骂亚秀,一边打还一边骂:死妮子你就是个灾星,你为什么生到我家,要不是因为你跳舞,你爹也不会出车祸,你克死了你爹,也连累了我。
打完亚秀,在亚秀哭声中,亚秀娘也会跟着哭。
真正让亚秀感到屈辱的是有一次在班里和本村包工头儿的女儿芳芳吵架,那个女孩儿吵起架来不占上风绝不罢休,其实亚秀并没有惹着她,她只是在体育课的短跑中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紧跟在她身后的芳芳刹不住脚撞上了亚秀,于是也跟着摔倒了。芳芳的裤子摔破了,于是很生气,指责亚秀是故意的,亚秀已经和她诚恳道歉了,但芳芳依旧不依不饶,非得让亚秀赔裤子。
芳芳骂道:“我这条裤子就够你们家一个月低保了,你赔得起吗?你有什么脸和人吵架,从小就死了爹的野孩子,别以为村里人不知道你家低保是怎么来的,你娘是个婊子,你就是婊子养的!”
芳芳的恶毒咒骂严重伤害了亚秀的自尊心,亚秀明白“婊子”是一个侮辱人的词汇,这个词通常用来形容妓女。她联想起有次听到别人说“村长和亚秀娘好上了”这句话,虽然亚秀不懂“好上了”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总之感到村里人经常对自己和娘投来嫌弃的眼神。
家庭的变故和母亲的名声影响,让亚秀在同学面前变得极度自卑起来,总觉得比人低一头。在学校里,她几乎没有朋友,似乎所有人都在有意躲着她,男生们排斥她,女生们欺负她,课外活动从来没有人和她结组,也不和她一起玩儿。
即便自己小心翼翼不招惹任何人,还是有些女生故意找茬,她们经常在亚秀背后故意骂“没爹的孩子就是没教养”“婊子养的,长大了也和她娘一样不要脸”。
世上能杀人的不止有刀,还有充满恶毒和诅咒的语言。亚秀经常听到同学们背后议论她,以至于她见到有人聚在一起小声谈话就以为话题必定与她有关。
原本性格开朗的亚秀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学校里沉默寡言,散学时独来独往,也不再跳舞。回到家里,她要刷锅做饭,缝缝补补,捡柴烧火,喂鸡喂羊,还经常忍受母亲的无端责骂。
学校新来了一个音乐老师,是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性格也十分开朗,他提出要在学校里组建舞蹈队,参加县里每年举办的中小学文艺汇演,如果能够争取到机会的话,还要参加县里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校长听到他的建议后表示支持,因为校长心里明白,如果学校赢得了荣誉,功劳在于音乐老师,自己能落个管理有方,学校的荣誉就是校长的荣誉。
音乐老师想组织一个十六人的舞蹈队教授古典舞。多才多艺、受人瞩目是每个女孩儿的梦想,一至三年级的孩子还小,不符合年龄要求,六年级面临小升初学习压力大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只能从四、五年级中的女生中选拔。
很多家长都希望自家女儿能参加学校的舞蹈队,有自我推荐的,也有通过校长走后门的,但音乐老师非常讲原则,就三个字:凭实力。
经过外貌和形体初选,50多个女生当中剩下了20个人,亚秀凭着天生丽质和有一定的舞蹈基础进了初选。每天傍晚散学,音乐老师都要把这20人留下来,在学校操场上教授舞蹈,音乐老师说还要从这20人中去掉4个名额,女生们都争先恐后练习舞蹈,怕被清除出舞蹈队。
亚秀的班级共有5名女生在舞蹈队,其中就有和她吵过架的芳芳,另外的3名女生当中有两名和芳芳十分要好。
对于亚秀参加舞蹈队这件事,芳芳一直嗤之以鼻,经常当着大家的面对亚秀冷嘲热讽,她认为舞蹈是一门高雅的艺术,像亚秀这样穷人家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想跳舞,还想在舞台上受人瞩目,简直是痴心妄想。
芳芳的家庭算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家,芳芳的爹经营着一家砂石料场,手下还有一个工程队,本村和邻村那40多套新民居就是芳芳爹揽的工程。芳芳有两个哥哥,是家里的小公主,芳芳爹从小就溺爱她,要什么给买什么,什么贵买什么,因为家里有钱,芳芳口袋里就没断过大把大把的零花钱,她经常给班里的女生买零食,花钱都不带眨眼的,因此她的周围聚起了很多追随者,有些事她一发表意见,就立即会有几个女生应声附和。
芳芳瞧不起亚秀,总是找机会打击亚秀的自尊,想通过压力把亚秀排挤出舞蹈队,或者让亚秀知难而退,但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亚秀的舞蹈学得非常好,音乐老师经常表扬亚秀,还让亚秀担任舞蹈队的领舞,这让芳芳积怨成恨。
也许是从小就有舞蹈天赋的缘故吧,亚秀的舞蹈动作非常规范和标准,老师所教一学就会,这与亚秀从小就喜欢音乐、喜欢舞蹈是分不开的。老师曾经说过,跳舞要做到感情投入、人舞合一,只要舞步动起来,就要融入舞蹈的境界,舞出最精彩的自己。
亚秀娘不知从谁那里听到亚秀参加了学校的舞蹈队,总之极力反对。跳舞始终是亚秀娘的一块心病,或许是对出头露面受人瞩目、遭受议论充满了恐惧,她不仅用锤子砸烂了亚秀爹给亚秀买的音箱,并且只要看到或听到亚秀在家里偷偷跳舞,就会出其不意抄起身边的笤帚、棍子等东西殴打亚秀,口里还骂着:死闺女,要不是因为你学跳舞,你爹也不会死,这种不正经的东西能当饭吃!年纪轻轻就想勾引野男人吗?让你臭美,我打死你个死妮子。
亚秀偷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抚摸着胳膊上被打伤的印痕默默流泪,娘的打骂和同学的排挤,并没有阻挡亚秀学习舞蹈的决心,尽管只要晚回家就会遭到娘的打骂,亚秀还是坚持在学校最后一个才走。
音乐老师常夸奖亚秀是个跳舞的苗子,并且对亚秀关爱有加、悉心指导,芳芳妒火中烧。
舞蹈队正式成立了,经过终选剩下了最后的16个人。这支舞蹈队共有两个领舞,亚秀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五二班的陈蕊蕊,芳芳只是伴舞。
芳芳非常想当领舞,因为领舞是整个舞蹈队的灵魂,也是最令人瞩目的,她让爸爸去找校长,给校长带去了两条好烟,校长为此也找音乐老师谈过话,音乐老师却客气地对校长说:再练练,机会总会有的。
音乐老师是个讲原则的人,直到距离县里组织的全县中小学文艺汇演还有一周时间,芳芳想当领舞的事情也没有办成。
学校参加文艺汇演的舞蹈曲目是音乐老师教授时间最长的《映山红》,舞蹈服装学校已经给买了,但领舞需要有一双红色的舞鞋,由于学校管后勤采办的人粗心,没有把舞鞋造入预算,音乐老师也不想为这件小事再去麻烦校长,于是告诉陈蕊蕊和亚秀自己买一双红舞鞋,并告诉她们乡政府门口的文体店里就有。
在平常人家这本是一件简单的事,一双舞鞋也不过几十块钱,但在亚秀这里却犯了难,因为她知道,娘一直反对她跳舞,见她跳舞就打骂她,向家里要钱买舞鞋是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可是亚秀没有钱,就连她穿的衣服也大多都是旧的,是外村的亲戚看着她家可怜,把不穿的旧衣服送给她的,更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
赵蕊蕊已经买了红舞鞋,音乐老师催了亚秀两次了,他以为亚秀总是忘了带来,其实亚秀有苦难言,也不敢告诉老师实情。而争强好胜的芳芳托人从市里买回了一双缀有闪光钻饰的红舞鞋,她虽然不是领舞,却始终觊觎这个位置,有时候她还会穿着红舞鞋故意去抢领舞的位置。
但芳芳的舞蹈水平只适合当伴舞,音乐老师经常提醒她站回伴舞的位置,不要抢领舞的风头。
距离全县中小学文艺汇演仅剩下三天的时间了,学校的舞蹈服也发给大家进行正式彩排了,音乐老师让大家除了在学校的时间之外,在家里也要抓紧时间练习,争取这次文艺汇演能获奖。
可是亚秀还一直没有红舞鞋,她的心情非常抑郁。就连舞蹈服,她也放在学校没敢带回家里穿过,怕在家里穿会被娘发现,也不敢和娘说要买红舞鞋,因为娘会打她骂她。
距离全县中小学文艺汇演只剩两天时间了,亚秀还是没有自己的红舞鞋,带妆彩排的时候,音乐老师发现两名领舞之一的亚秀没穿红舞鞋,便提醒亚秀说演出时一定要穿上红舞鞋,为了演出效果,为了领舞在舞台上展现出舞蹈队的精髓,更为了能给学校争得荣誉。
亚秀很苦恼,她没有要好的朋友,领舞是整支舞蹈队的焦点和核心,穿上华丽的舞服,脚踩大红色的舞鞋,在众多观众的瞩目当中荣登舞台,带领整支舞蹈队展示优美的舞姿,舞蹈结束后,全场会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个画面一直萦绕在亚秀的心头。
可是哪里去找梦寐以求的红舞鞋呢?音乐老师告诉舞蹈队下午会进行最后一次带妆排练,要大家下午最后一节课都穿上演出服,特意告诉她领舞要穿红舞鞋。这无疑把亚秀逼上了绝路,她甚至怕因为没有红舞鞋音乐老师会将领舞的位置易主他人。
亚秀想了很久,决定去找芳芳,她太羡慕芳芳那双缀着钻饰的红舞鞋了,从看见芳芳穿上那双舞鞋的第一眼,她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那双舞鞋。
可芳芳会同意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芳芳向来看不起她,不仅不会借给她,而且还会用恶毒的语言来挖苦她。
但凡一件事情总会有两种结果,那就是成和败,结果未发生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亚秀还是想试一试。中午散学的时候,亚秀找机会叫住了独自行走的芳芳。
芳芳看到是亚秀叫住了自己,脸色马上就绷了起来,一脸嫌弃地问:“你干嘛?”
亚秀小心翼翼对她说:“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芳芳的回答很冷淡。
“明天学校的舞蹈队就要比赛了……”
“这用你提醒!”
“我是想和你说……和你说……”
“说什么?”
望着芳芳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亚秀低三下四恳求着:“我没有红舞鞋,能不能把你那双舞鞋借我两天,今天下午的排练和明天的演出要用,演出结束后我就把鞋还给你……”
“穷鬼也配穿我那双300多块钱买的鞋,简直是做梦!”芳芳冷笑着说。
“那就算了。”
亚秀很失望,其实她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也没有和芳芳计较,转身准备走。
“你等一下。”
芳芳突然叫住了亚秀,亚秀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你真的很想穿吗?好,我可以答应借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听着,第一,我的鞋不能有半点儿损坏,坏了的话你要赔我新的,你的脏脚穿完后要把鞋洗干净后再还给我;第二,这次演出结束后你要把领舞的位置让出来,你主动向老师说提出你不再想当领舞,推荐我当领舞,余下的事我会让我爸活动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你要不同意就算了。”芳芳的语气斩钉截铁。
面对芳芳的无理要求,做出选择对亚秀来说太难了。芳芳知道亚秀需要这双鞋,也善于观察和抓住对方心理,她见亚秀犹豫,便直截了当抓紧时机逼亚秀做出选择,不给亚秀更多时间来考虑。
见亚秀犹豫,芳芳马上做出转身要走的样子。
“等一下。”亚秀急了。
“你想好了吗?”
“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其实芳芳更怕亚秀反悔,她临走时扭头丢下一句话:“我也说话算话,下午把鞋给你带到学校来。”
下午的时候,芳芳把那双舞鞋给亚秀带来了,交给亚秀的时候她还不放心地叮嘱亚秀:“你要是反悔,就得赔我一双一模一样的鞋。”
芳芳知道亚秀赔不起,亚秀也知道芳芳的脾气,她知道自己惹不起芳芳,也后悔一时冲动对芳芳做出的承诺,但她似乎没有选择余地。亚秀的眼泪滴落在那双舞鞋上,也许为了这次演出,她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傍晚最后一次彩排上,亚秀穿着那双惹人注目的红舞鞋,以优美动人的舞姿征服了在场的校长、教导主任和音乐老师,她的锋芒甚至让另一名领舞陈蕊蕊黯然失色。
“跳得真好,尤其是这个叫亚秀的小丫头。”校长说。
“音乐老师教得好,孩子们学得也很刻苦,以此报答您对学校文艺活动的支持。”教导主任赶紧附和着说。
“我们学校一定会拿奖的。”校长镜框后面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回到家的亚秀把表演服和红舞鞋藏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下,她怕娘发现,也不敢和娘说起明天参加文艺汇演的事情,自从爹去世以后,娘一直反对她跳舞,说跳舞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应该学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多干点家务活儿才是过日子。
明天就要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了,观众里会有很多学生,很多家长,还会有县教育局的领导。校长说过亚秀跳得好,观众们也一定会这样认为的,如果舞蹈队得了奖,领舞是会代表整支舞蹈队领奖的,也是整个舞台的焦点。
亚秀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她把家里里外外的活儿早早干完了。
已经是夜里12点了,亚秀把那双红舞鞋放在枕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久久难以入睡,她想自己要真的有这样一双舞鞋多好。明天就要参加在县实验小学举办的文艺汇演了,校长说学校会租一辆大巴车,还会组织部分老师和啦啦队与舞蹈队一同参加,为学校的舞蹈队助威,为了学校的荣誉加油。
一想到明天的场面,亚秀就非常兴奋,她想最后再练一次,在明天的汇演中发挥出最佳水平。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舞蹈裙,脚上踩着那双红舞鞋,在自己房间那狭小的空间里忘情起舞。
这首《映山红》亚秀跳了无数次,没有音乐,没有灯光,没有舞台,亚秀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身处大剧场的舞台中央,面对着数不清的观众,灯光凝聚在这个漂亮女孩儿身上,她就是整个舞台的主角儿,那俊俏的面容,那飘扬的裙摆,那曼妙的舞姿,还有那双火红的舞鞋,亚秀觉得自己是最美丽的舞蹈仙子,她舞着舞着,便觉得双肩痒痒的,原来双肩渐渐长出了一对雪白的翅膀,她轻轻一跃,在空中展翅飞翔……
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亚秀惊恐的眼神中浮现出娘的身影,这不再是梦,是娘偷偷听到声音闯进来了。
“不学好的死闺女,我让你臭美!”亚秀娘怒不可遏,她扭身看了看附近,拿起了亚秀房间桌上放着的一把剪子。
“你把这身招汉子的衣裳脱了,还敢穿着红鞋子,让你不要脸!你有什么脸和别人家的闺女比!我打死你!”
亚秀娘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亚秀用瘦弱的胳膊格挡着、哭喊着:“娘,我再也不敢了。”
亚秀的哭声和惨叫声传出了屋外,传到了村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传到了茫茫无际的夜空……
亚秀娘打完亚秀回自己屋去了,手里捧着被娘剪坏的红舞鞋,亚秀哭得非常伤心。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和芳芳交待啊,芳芳说过,这双鞋值300多块钱呢。已经哭着和娘说了这双鞋是借来的,可是娘听到这句话更像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夺过来就用剪子剪坏了。
泪如雨下的亚秀想起了爹,那个时候,爹非常疼她,也支持她跳舞,那时的娘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家里虽然不是很好过,但充满家的味道,可是如今,受过刺激的娘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娘了。
芳芳骂起人来是那么恶毒,剪坏了她的鞋,她一定饶不过自己的。亚秀一边哭泣一边毫无知觉般慢慢走出家门,村里的风是那样的凉,自己的心是那样的冷,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村东的大水坑边,捧着那双被剪坏的红舞鞋茫然站在水坑边上。
“那丫头天生就会跳舞。”
“只是可惜了,生在了那个婊子家。”
“她爹要不是为了去接她,也不会被撞死。”
“长大了也和她娘一样不要脸!”
“我这双鞋子你们家赔得起吗?你赔我鞋!从小就死了爹的野孩子,别以为村里人不知道你家低保是怎么来的,你娘是个婊子,你就是婊子养的!长大了和你娘一样,和野男人睡觉!是不要脸的破鞋!”
以前听过的村人议论在耳边响起,还有芳芳知道鞋被剪坏后那恶毒的咒骂。
亚秀的嘴角露出了凄惨地笑。爹,等着我!女儿去找你!
水坑边一个瘦小的身影纵身一跃,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水面渐渐平静,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上漂浮着,那是一双红色的舞鞋……
天亮了,村里很多人聚集在村东的水坑边上,有人议论,有人叹息。太阳照在亚秀那小小的、已经僵硬的尸体上,她的嘴角依旧留着微笑。没有人知道亚秀在结束生命的那一刻心里在想着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明白,从此以后一切都已解脱。
亚秀娘跪在女儿的尸体旁披头散发嚎啕大哭。世上有很多事,只有对与错两种选择,错误的选择往往会造成永远无法挽回的后果。
每个喜欢跳舞的女孩儿都有一个瑰丽的梦,梦想自己穿着华丽的服装和漂亮的舞鞋登上舞台,当悠扬的音乐响起,自己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让身心在聚光灯下忘情的投入。当舞蹈结束,潮水般的掌声响起,女孩儿的脸上一定会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备受瞩目的成就感,一种人生当中莫大的幸福。
我穿着华丽的舞服,脚下踩着漂亮的红舞鞋,在天堂里静静地独舞,所有人的目光向我投来,欣赏也好,羡慕也罢,我是人世间最美的公主……
THE END
王府堂前燕 202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