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德隆进了山门,延着青石铺成的小径绕过毗卢殿,直接向观音殿走去。
鹤鸣庵他熟悉,来过好几次。特别是宝像失窃的时候,他带着人,专门来勘察。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走了个遍。
山坡上,几株向阳的桂花树,金黄的花朵绽开了。浓浓的香气,在寺院里弥漫开来。祁德隆心情大好。走过地藏殿,他站在了观音殿门前的台阶上。
他一眼就看见了佛龛里珠光宝气的观音菩萨像。紧走几步,他双手合十,跪倒在菩萨面前。心里依然在念诵观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呗咪吽,唵嘛呢呗咪吽,……”
祁德隆是一个开悟的人。他常说开悟了,要做一个无事的闲人。万法本闲,唯人自闹。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有人问他,开悟了,还修道吗?
“修啊!大悟十八回,小悟无数回。修道,了生死也。其实,不管是谁,真能做到一念清净者,则无生死可了。”看人家不明白,他进一步解释。“佛在《金刚经》上说,一念清净,则生实相。实相者,就是菩提。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寂然不动,这是体。但仍须起用。要感而遂通。要在世俗中磨炼一番。在事物中,动乱中,仍然保持清净。一念回机,还同本得。这才是佛说的华严境界!”
听话的人,依然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他于是剑眉倒竖,怒目而视。举手击案,大喝一声:“参去!”顿现大禅师的风范。
祁德隆在恩师缘来门下,豁开法眼。禅宗说,得了个入处。又叫“找到了归家的路。”人空了,法空了,心空了。修道人,有一个事相的说法,如春光中的一缕风,一片云。无牵挂,大自在。即所谓观自在菩萨,是也。
开悟了,世间法依旧。穿衣吃饭,一个无事的闲人。不异旧时人,只异旧时行履处。人还是这个人,做事风格不同了。他无心了。随顺世缘,行善积德,度化众生。眼前的祁德隆,二六时中,萦绕在心上的,唯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呗咪吽,……”
言归正传。祁德隆拜完观音菩萨。退出观音殿。绕过那棵浓荫蔽日的银杏树。 赫然一座高大精巧的老君八卦神仙炉。金木水火土,五行分呈的炉顶上,一颗滚圆的太极球。红黑分明,琉璃。宝光灿然。
鹤鸣庵怎么会有八卦炉呢?再看四周,几个建筑的风格都很奇特。石头基础的外缘,刻画的都是星象图。整体寺庙的布局,处处显示出道家的风水智慧。祁德隆正自诧异。突然,一阵嘈杂的说笑声飘了过来。
祁德隆回头向远处一看,他差点笑出声来。他赶紧捂住嘴巴,忍住了。太可乐了。一群尼姑,都没戴帽子。清晨的阳光下,一颗颗的光头,熠熠生辉。全是一身短打扮,紧口千层底的僧鞋,利索的绑腿,个个身手骄健。和平常低眉谦和,近乎柔弱的尼姑形象,截然不同。
老尼姑妙艺,被众尼姑围拢着。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说得正开心。“中国武术有南拳北腿的说法。它们风格迥异,特点鲜明。日出泰山之巅,于空旷间,大开大合,蹿纵跳跃,舒展大方。这是北派武术的特点。
日悬于小桥之上,竹林间,轻舟上,短桥寸劲,阔幅沉马,迅疾紧凑,此乃南派武术之特点。今天,让你等看看南派拳法的实战特点。”
说着话,师太让品香在地上划了一个不大的圈子。她笑吟吟地看着一众的徒弟。
“你们活动一下手脚,然后一齐来打我。”她用手指着大家。“下手越重越好,不要手下留情啊!”
一众尼姑,都知道师傅的厉害。大家也不客气,蹬腿伸臂,磨拳擦掌,拉开架势,准备重击师傅。
再看师太,站在中间,轻舒一口气,微闭双眼。品香一声招呼,“上!”众尼姑蜂拥而出。
诸位看官,鹤鸣庵传承的是牛头禅的法脉,道家的武艺,是众尼姑平时健身的必修课。看的出来,在鹤鸣庵修行的这些尼姑,个个武艺精湛。二、三十个尼姑,一齐打向老尼姑,其阵势,也让远处的祁德隆暗吃一惊。他有点为老尼姑担心。
再看远处空场中间,已然开打。师太一声长啸,犹如鹤唳青天,惊飞了树梢上的鸟群。她抖擞神情,轻巧地避开打来的拳脚,顺势或蹲或立,或举手,或投足。左手一式太极云手,右肩一拱一缩一撞。侧身,闪步,肩撞,手推,肘击,……。全是不经意的小动作。再看这二、三十个尼姑,瞬时间里,趴下的,跌倒的,震飞的,歪的,斜的,侧面倒,正面倒,乃至仰面朝天倒。……祁德隆看得真真的,就在老尼姑几个闪转腾挪间,一众尼姑各种姿态,全部倒在了地上。再仔细看,还好,还有一个不曾倒地。谁啊?品香。
就在老尼姑右肩撞飞一个尼姑,左脚顺势踹向品香的时候,她一鹤冲天式,跃上半空中。然后平沙落雁,飘出圈子外面。
“好啊!”饶是祁德隆,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也被眼前的场面震撼了。脱口大声叫好。
想想看,二、三十个尼姑,个个光着头,挥拳飞脚,打向一个八十好几的老尼姑。老尼姑也光着头。然后,瞬时间,全部被打翻在地。你看我,鼻子上全是泥。我看她,光头上全是草。众尼姑个个灰头土脸。就在大家互相指点的时候,一个小尼姑实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顿时,大家互相拍打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尼姑也会疯啊!
太震撼,也太可乐了。祁德隆一边叫好,一边忍不住也随着众尼姑哈哈大笑。
祁德隆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了一首诗。记录了当时的心情。
落尽青丝头光光,
忍恋暮鼓唱夕阳。
沾衣十八跌处看,
一样豪气竞飞扬。
却说祁德隆大声叫好。他紧走几步,上前向老尼姑合掌行礼!
“阿弥陀佛!师太好功夫啊!沾衣十八跌,打出如此境界。晚辈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开眼了。”
“阿弥陀佛!施主谬赞,老尼献丑了。”突然走来一个陌生人,妙艺师太礼貌的回了一礼。
品香赶紧过来,对祁德隆合掌。“阿弥陀佛!祁长官请了!”她指着师傅。“这是我们的住持,妙艺师太。”
又侧身对师太说:“这是负责调查宝像失窃事情的祁长官。”
祁德隆谦和的,再次向师太和众尼姑行礼打招呼。师太对眼前彬彬有礼的祁德隆大有好感。
“祁长官也练拳脚?”
“从小跟师傅学过几天。只是学生不成器,净练的皮毛功夫。哈哈。”祁德隆谦虚的说。同时,又一次合掌。
“祁长官过谦了。看祁长官眉宇间透着剑侠的豪气,并且一口喊出沾衣十八跌。可见,祁长官是一个行家里手啊!”
“师太过奖了。学生愚见。师太这一路沾衣十八跌,的确已经不是过去传统的招式。当年梁山好汉浪子燕青,在京城打擂。取胜的功夫,就是沾衣十八跌。通常这个招式练好了,对付三个五个人,是够用了。但像刚才,师太一瞬间,打倒了近三十个人。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看的出来,师太把南拳短桥寸劲的技法,用到了极处。并且,把道家的太极原理,不露痕迹的溶入其中。师太的身形,就像是一个立体的太极图。阴阳相间,有无相间,虚实相间。攻和守,完全是一体。所有的变化,都在无形中完成。真正是神鬼难测啊!”
“哈哈,祁长官谬赞,实在愧煞老尼了。”
谈笑着,师太引着祁德隆走进上堂。品香早已奉上清茶。
祁德隆喝了一口茶,打量了一下堂中的陈设。整洁,简单。一张不大的方桌后面,是一个长长的条案。佛龛里,供着佛陀。两边立着的是尊者阿难,和长者伽叶。
一个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正燃着一柱檀香。袅袅的青烟,给小屋里,平添了几多淡雅,几许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