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瓜之味》是法籍越南导演陈英雄的处女作，影片的背景是在20世纪50年代的越南西贡，讲述了女主角梅先后在两个家庭环境中当女佣时的生活境遇。这部充满越南气息的影片，获得过戛纳电影节最佳处女作"金摄影机奖"、法国凯撒奖最佳外语片奖，美国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提名。

影片的开头，是黑夜的暗调。十岁的女主在寂静的街道四处寻找，终于找到雇佣她的人家，整个镜头融合颇诡异仓促的背景旋律，似乎是一叶无所依靠的小舟于茫茫前路中四处找寻，象征初启生命的迷惑感，这种峻急的氛围到女主人出现戛然而止，融进大家庭橘黄的灯光。

梅在这个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影片的色调也慢慢呈现出清新纯净，青色木窗外一树碧妆，淡絮般的蒙蒙白日，梅蹲在地上洗漱，加特写的镜头，拧毛巾、捧水、擦拭，时间感被逐渐拉慢，这家的女主人太太的女儿早夭，小梅跟那死去的孩子相像，每当她抬眸看来，那灵气四溢、稚嫩纯真的眼神，似乎已映入一片澄净的青绿。太太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喜欢捉弄梅，梅在俯身搽地板时，长镜头的使用，随着她的动作移过一个又一个柱子，最后在小儿子站立不动的地方停下，又随梅的视线，仰拍小儿子的神态，调皮的小儿子总是突如其来出现在梅身后，他捉青绿的壁虎吊在梅的肩上，让晾衣服的梅惊吓，往梅正在洗拭的花瓶里撒尿…有时会被二哥呵斥，他的二哥更显冷静，夏日，坐在窗沿，用点燃的蜡烛将蜡油滴在爬行的蚂蚁身上，静静看着一群蚂蚁挣扎死去，烦躁时将书扔在地上重重踩，这一对兄弟与梅形成一种奇怪的对比，小儿子是不谐杂入，二哥则安静隔离，这两人显出一种互为镜像的奇异隐忍和脱离状态，而梅却是这段绵绵时光中最自然、日常的人物。

太太的丈夫拿了所有的钱财跑了。二楼，一生都在敲木鱼的老太太责怪她套不住自己的丈夫，这位东方女性伏在膝间失声痛哭，在面对三个儿子时，她的平静又是令人惊叹的，人物心理的微妙表现在二儿子知晓自己父亲时，静静蹲在母亲身侧，将手慢慢伸向母亲赤裸的脚面，这个特写镜头将母子间的感情流动表达得很好。梅呆在这个家庭当女佣，踮脚摘青木瓜，然后将青木瓜洗净、慢切、刨丝，一系列缓缓进行的动作，她将木瓜切成两半，木瓜里一颗颗剔透如珍珠的木瓜籽，几丝黑发散落，低头凝眸，而后会心一笑，那种阳光照耀下的浅焦镜头营造的朦胧清澈真是无比美好。

整部影片，被压缩在一条街两个家庭，最远不到几米外的商铺。这样浓缩的空间，那种画面的调度不仅仅是一切绿意盎然的自然生命:葱葱郁郁的植物、青蛙、壁虎以及梅在小竹笼里养的小蟋蟀，而且越南独特的建筑风情：朴素古典的青色窗棂、床边散落的白纱帘….舒缓的情节，使得这些陈列的景物，与人，如同一帧帧精美的画卷，长镜头将它们慢慢展开。不能想象，这部电影竟只是在法国精心搭建的摄影棚里摄制，并非现实中的越南，而是一个被艺术纯化的诗意现实，源自于导演陈英雄内心深处对于越南这块亚热带故土的美好记忆和卓绝的艺术感知。

影片中大量采用的是法国作曲家克劳德·德彪西的音乐，德彪西最擅长用奇异的幻想因素、朦胧的感觉和神奇莫测的色彩营造一种细腻的繁复，略带冷漠飘忽的旋律充斥这部舒缓的影片中，有人说这些急促慌忙的背景音乐像是恐怖片，它们的出现不合时宜。但换一个角度想，知了断断续续的叫声、清幽疏漏的木鱼声若属于梅，那么这些略带惊异郁热的声音也应属于这个绵长的夏日---梅的季节，就如含蓄朦胧和高饱和度的鲜艳色彩一样，形成鲜明的映衬，却别有一番风味。

这部电影以爱情的尾巴作结。前面三分之二的剧情，男主只匆匆出现一次，露了个面。而电影后面的三分之一，梅终于长成了大姑娘，在浩仁少爷家当了女仆。这个少爷已经有了未婚妻，这个未婚妻性子奇怪，送少爷花瓶，扯少爷头发，将正在专心致志弹钢琴的少爷拉出去玩，兴致来时，将自己一只高跟鞋轻轻踢落在少爷跟前，这种极度浓缩的男女相处模式。初萌爱情的梅，一次，在家中，从头到脚打扮自己，火红的衣服，戴金项链，在镜子前涂口红，被少爷撞见，被识破的美丽，无处可逃。

在一个晚上，青蛙、植物、院子，数个空镜头的叠加后才切入梅的洗浴过程，仰头，一勺水淋下，姣好的脸庞，剪出的青色侧影，东方女性的柔美与温婉，这个晚上注定不宁，少爷在廊间来回走动，摇晃的小竹笼，朦胧婆娑的白纱帘，躁动的性欲，停伫在梅的门前，从那条条青色的窗棂横拍，这是我目前见过描写性最好的镜头，既平静又暴烈，这种原始的性欲如被安抚的兽，似安静得不可思议，却又激动得眼眶潮红。人物，少爷与未婚妻感情的终结像是一场舞台剧，戛然而止，又猝不及防。少爷和梅的爱情像一出默剧，整个爱情的酝酿过程两个人竟没有对上一句话，全程靠眼神、动作等交流完成，没有心里独白，没有画外音，导演将他所想讲的全都融在画面里。

结局，又是青木瓜摘洗切刨的过程，那饱满剔透的木瓜籽再现，大光圈镜头的闪烁推移时间，梅与少爷成为夫妻，少爷教梅读书识字，梅坐在位子上，恬静安和朗读的样子与头顶的佛像似乎融为一体，又带上一些东方的哲学意味，这种入禅的状态代表东方的内敛和悠长，又是一种平和超然的境界，返朴归真，是青木瓜特有的清新和剔透。我想说，有些女人是不幸的，比如被豢养在越南那个时代的太太和老太太，抵不住家庭的悲剧，梅是人心深层渴望挚爱的幻化之身，一如既往纯净，又被爱护着，终于躲过时代和命运的荒唐。梅被放逐在那个东方的桃花源里，清晨，早起，去采摘青木瓜，可以制成一道佳肴。

作者：牧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