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每次历数我罪状时,首当其冲就是说我为人冷漠,随之是我不爱劳动,光吃不干,不干就算还对别人干的评价不高。首先我认为我是脑力工作者,做服装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脑力劳动一天还伴随着惊吓,惊恐,沮丧,失控,回家以后基本已经处于瘫痪状态,说我不爱劳动简直子虚乌有。再者我现在连晚饭都不吃了,说我不干也就算了,说我光吃我肯定不同意。另外评价这个东西很不好说,我一向没有给别人点赞的习惯,我老婆立刻说这就是一种冷漠。但我认为当时她看上我就是觉得我这样很酷。这些年辗转沉浮,我已感觉自己变化巨大。当年那根总是沉默不语,酷劲十足的未来牌香烟其实内心柔软,汪洋恣意,只是不懂表达而已。
余光中先生一生颠沛,在他的诗里写道的乡愁如韵。我仔细琢磨,发现我唯独缺少了乡愁,我出生的城市是热火朝天的战场,各地怀揣理想理念理解理发的年轻人仿佛一夜之间抵达。我们措手不及,目不暇接,美丽的姑娘从福清到西宁,从日照到仙桃,她们来自远方,单纯迷人,令我们疯狂。
远方之远在乎一心,我执着于从事的行当,带我去过许多地图上的远方,但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十六小时飞机的航程,就像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里几十页的描述,追忆似水年华里对一个午后的细腻描写,现代电影一个镜头就表达完了。对于一个乐于追求过程的粉丝来说,这无异于一种讽刺和折磨。
我第一次坐火车到南京,心怀少年懵懂,走出火车站就被如镜的玄武湖所震撼。后来我见过无数大小湖泊,再无如此感动。就像我常说,我们爱上他是因为爱上爱上他的年纪。时过境迁,岁月皑皑,你已无处寻找属于那个年纪的那份心情。风沙红叶的北京,虽被众人调侃,但他朦胧愤怒,是一座有摇滚精神和人文情怀的迷人城市,我曾怀着朝圣之心乘出差之便在阴霾中摸入佛山陵园小波先生墓前沉默诉说。那时候我二十多岁,内心虔诚软弱,特别容易被感动,现在想来,真是令人着迷的年纪和心情。
我童年少年青年目前不知算什么年生活的地方都在方圆二十公里内,我常回去看看,老邻居都说我女儿长得像我,我怀疑他们说的是场面话,后来我带朋友的孩子去果然他们也说像我,搞的我说不清楚,实在太不像话了。以前在我们中学看门的老夏死了,当年总是追打我们这些休息日翻墙进学校操场踢球的小兔崽子,我们诅咒他不得好死数百次不在话下,但他奇迹般地长寿。但是老夏也死了,他也敌不过岁月。老夏的孙女异常美丽,我们无数次决定要娶她为妻,她随我们一起长大,我们都没有娶她为妻,她嫁去外地,再没回来。老房子的老人们相继去世,年轻人买房搬走,旧房多借给外来务工人员,我父亲对故地情深意重,一直独守老屋,每次看他都老不少,我父亲年轻时性情暴躁,完全不像我,现在越老心态越平和,我俩长得也越来越像。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时,说明你也已老了。
我年少时觉得上海没有城市精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丫特俗。娶妻生女有人管你叫爸爸以后,少年故事散去,梦中人换成全家福,他成了你梦里的城市。你爱上他也是因为爱上他的年纪和让你爱上他的人们。这是不是我的乡愁,我也不明白。虽然我年轻时的梦想是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封狼居胥,烽火扬州路。但我想我这一生可能就这样歇菜了,如果将来我有儿子,我就把志愿传给他,然后估计他也会歇菜。三岛由纪夫的《天人五衰》里就写到了这样的轮回,人生在最美好的时间马上歇菜,就这样辗转轮回,往复不断。
在茫茫黑夜漫游,你能想到的东西太多,但还能想得起来的太少,过去今天未来,如果你是康德,还要为头上的星空和人们心中的道德标准楞个神。仿佛天边云雾,你怀疑一切皆是电路板连接起来的逻辑。而我相信,当每一轮新月上天,夜色温柔,总有无数相爱的人们,他们千里共婵娟。
2015.6.13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