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秋风拂过,卷起了树上仅剩的几多海棠,飘飘摇摇的落到了厉清寒的墓前。跪在墓前的陈清羽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耳畔依然回响着,厉清寒用最后微弱的声音对她说:“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台前舞霓裳,还你故人模样,还你十里照红妆,还你月下初海棠,解语思量。”
壹
记得初见厉清寒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秋天,那天还下着小雨。
这样的雨将街上的行人赶的急匆匆的,可唯独一人,在这蒙蒙细雨里四处张望着。
若细细的听便可听见,督军府里传来的呼喊声,唤这位大小姐赶紧回家。
可小孩子的心性顽皮倔强,没玩够哪会理什么呼喊,便转头向巷子深处跑去。
巷子越深,陈清羽听到的呼喊声就越小,不由细嗔一句:笨蛋。
悠长的巷子,让这从未离开过大院的娇小姐,忘记了回去的时间,就在彷徨之际,一曲戏腔从远处传来,片刻就将陈清羽的魂儿勾了去。
循着声音走去,一扇被这细雨冲刷的艳红的门出现在了清羽的面前,迈过满是磨痕的门槛,舞台就静悄悄地藏在那棵海棠的后面,台下无人观赏,台上一人独唱。
即使那厚重的油彩也遮掩不住他清秀的脸庞,一袭红衣,胭脂粉黛无一不将这个大小姐迷的神魂颠倒。陈清羽只看了他一眼,便陷了进去。从那天开始,陈清羽就成为了这戏园子的常客。
贰
那天被师傅惩罚的厉清寒一个人冒着雨在台上练着那曲霸王别姬,一遍又一遍。
戏台声高,淡抹红妆,声声戏腔哀叹虞姬心殇。
舞步飞旋,剑影匆匆,一曲终了只留戏者难忘。
忽然戏园的木门吱呀一声,侧身闯入一个被这细雨淋湿的小女孩,探头探脑的看着戏台子,厉清寒透过海棠树密密麻麻的枝叶看到这个小女孩,一刹那心跳也漏了一拍。
从那天以后,这个小女孩那天都会出现在这个小戏园子里。
而厉清寒也仿佛习惯了这个满眼都是星空的女孩子每天都坐到角落里,偷偷的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
这也仿佛成为了两个孩子的默契。
叁
离别就像海棠花离开海棠树一样,来的突然,确是必然。
身为督军家小姐,整日泡在戏园子中,终不是她的宿命。
次日,管家便为陈清羽收拾好行李,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姐。在看着自己的行李时,眼中的泪,冰冷的掉到了地上。
只好麻木的跟着管家向码头走去,未走几步,一曲霸王别姬再一次响起,陈清羽便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挣脱掉管家的手,向戏园子跑去,可是当陈清羽跑到的时候,早已曲终人散,剩下的只有一地的狼藉。当她蹲在海棠树下泣不成声的时候,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
原以为是追来的管家,她抬起胳膊用身上的绸缎擦去眼角的泪,站起身用冰冷的声音说到:“走吧!”
“走,要去哪儿?”厉清寒用他淡淡的声音焦急地询问到。
厉清寒一张口便将陈清羽刚熄灭的心火再一次点燃。
刹那间,之前那个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在心上人面前说不出一句话,脸上泛起丝丝红晕。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安静,陈大小姐听到门外的动静后,拉起身边一袭白衣的厉清寒,藏了起来。
手掌的碰触,让厉清寒的心为之而轻颤。
为了不让管家找到,两个青稚未脱的孩子,躲在后台的大衣柜里。
陈清羽将手里攥了很久的纸条塞到了厉清寒的手里,只说了一句:“记着我叫陈清羽,别忘了我。”便提起裙边向码头跑去。
看着清羽逐渐消失的背影,只喊了一句“厉清寒”。
可能这就是心有灵犀吧,一句厉清寒,清羽便知他应下了不忘她的承诺。
清寒看着在清羽消失在小巷的另一端,急忙打开手里的纸条,上面娟秀的字体整齐的书写着:“爹爹送我去英国读书,听说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得去六年,六年后我一定回来。”
肆
六年的时间是真的很长。六年让一个被师傅斥责的小孩成为了独当一面的角儿,也让一个只会玩闹惹祸的小孩接受了许多国外的新思想,也想为国家富强献一份力。
不知从哪天开始,红极一时的京剧角儿不避眼光每天都会在码头上站几个钟头,直到督军家的小姐从英国回来,可清羽却不见他。
清寒每天都等着从前那个坐在角落的女孩,可是她迟迟没有来。
直到数日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陪着陈督军的死对头走了进来,坐到了戏园子中央。她的勾起的嘴角将这个年过五十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清寒早就听说今天的园子里有两位贵客,专点了一出霸王别姬。
油彩上妆,踏着乐器的拍子走上台,摇扇轻落的一刹,台下浓妆艳抹,风华正茂的女人正是他苦苦等了六年的女孩,正在台下和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谈笑风生,她嘴角的那一抹笑,让台上的清寒,心如刀绞。
可他又能如何,一个戏子又如何斗得过地方都督。
摇扇轻落的一刹,台上红妆在身的男人,让台下谈笑风生的女人,再也没有勇气抬头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
从那天起,清寒便对外称病不再上场,每日都到陈府门口,期待着六年前那个小女孩会再一次回来,静静的看着他在台上演着古人的悲欢离合。
数次无果后,清寒写了张纸条,求管家带给了清羽。
一直躲着不见清寒的清羽从管家手里接过纸条。
一行刚劲的字映入眼帘。
那天,你站在海棠树下,湿发摇曳,细雨带来阵阵花香,我已确定,你是我这一生只会遇见一次的惊喜,你若还愿意,海棠树下,我等你。
短短几行字将清羽在英国六年打造的盔甲击了个粉碎。
那天清羽在窗口站了很久,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她还是没有忍住,拿起了外套冲了出去。
可能是天公不作美吧,雨说来就来,树上的海棠,被越来越大的雨打落在地。
站在戏园子门口的清羽看着里面浑身湿透的清寒,心如刀绞。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回国是为了社稷大业,不是为了儿女情长,可现下时局动荡,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又怎可把这与世无争的男子拉进这纠纷里来。
陈清羽强迫着自己转身离开。
厉清寒在海棠树下站了很久,可是也未能将那个专心听自己戏,用心期盼自己等
伍
可深爱的人,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转日台上表演,一曲霸王别姬终了,厉清寒肝肠寸断,或许是为了霸王和虞姬的生死离别,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和清羽的无疾而终。
从那以后,红极一时的角儿就再未登上过舞台,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陈督军家的那位小姐。
几日后,城中骚动,官兵重重包围了陈府,即使闭门不出的厉清寒对外界之事也有所耳闻,堂堂督军家小姐,和进步青年一起将当地的都督刺杀了,现下正被全城缉捕。
心头不由得一颤,便明白了这数月来清羽的决绝和无情,只是为护自己周全。而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现在又在哪里。
陆
寒冬腊月,即使温暖如江南也被这凌冽的风吹的冰凉。
戏园门口的海棠树也渐渐掉光了叶子,更和这人走茶凉的景。
许久未换上红装的厉清寒,让园子里的老师傅帮自己画上了油彩,走上台唱起了许久未唱的霸王别姬。
曲声悠扬,忽见戏园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
是清羽,台上的厉清寒不由得泪如雨下,不顾戏不全,曲不整,丢下手里的剑,向清羽奔去。
将这个他爱惨了的女人拥入怀中,低语道:“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你的。”
话音未落,官兵踹开戏园原本破旧的木门。
陈清羽看着面前层层围堵的官兵,释怀一笑,转过头对清寒说:“没事,我去去就来,这个你收好。”说罢便将一张红纸塞入厉清寒手中,便被押走。
展开纸,还如当年清秀的字迹。只写着: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厉清寒看罢便提剑冲出园门,与官兵厮杀作一团。即使他曾练过多年武功却也抵不过人多势众。
刀刺进胸膛的一刻,血将身上的红装浸的更加鲜艳。
奄奄一息的厉清寒靠在陈清羽的怀中,只喃喃了一句:“只要你听我就唱一辈子,你不听我就绝不开嗓。”
那天,又下起了雨,冷冽的寒雨拍打在清羽和清寒的身上,可是无论雨有多冷,清羽都感觉不到,她只能感觉到心火熄灭后的冷。
冷入骨髓。
柒
后来,陈督军散尽府内财产将自己的女儿赎了回来,可是人回来了,心却早已经死了。
自古戏子就是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可将戏与自己分得清清楚楚的也只有厉清寒了。
戏起戏落,不过都是黄粱一梦罢了。
文/熊本便当
公主号/一只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