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在清晨醒来,是先用耳朵来感知这个世界的。这与人类初始在胚胎中的感应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契合。耳朵对外界的感知,优于眼睛的感知,或许,是先天性的。
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每天我总是很准时在清晨醒来--生物钟随着人的年龄段,会不断调整,这点我深信;也或许,是清晨的时光诱惑着我的早起,似乎也是我早起的缘由。说实在的,我喜欢清晨的时光,它是那么安静,那么新鲜,那么曼妙,让人不忍心错过;更何况,“一日之计在于晨”,是一天希望的开始,怎么可以让大好的时光,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呢。
清晨的时光在不断流动。其实不用倾听,我都知道,窗外的囯道上,即便是清晨,也有陆续往来的车辆,碾压着清晨的时光,越来越近或者越来越远。只是这样的声音我不喜欢,它似乎与清晨格格不入,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还有莫名的无趣感,它和万物在清晨的表白的是相悖的,破坏了清晨在心中宁馨恬静的氛围。我时常为卧室紧邻国道感到遗憾,这在很大程度上缩短了我闭眼躺在床上享受清晨的时间。我一方面为房屋设计者的愚蠢感到愤懑;一方面,努力想改变卧室的结构,比如用移门隔开卧室,形成一个对外约一米宽的阳台,只是这样美好的想法属于一厢情愿,因为妻强烈反对。
所以,我有意识在眼睛还没睁开之前,努力摒弃这样近乎鄙俗的声音,而去寻找真正属于清晨的声音。当然,这样的声音在滚滚的车轮声里,它们是细微的,衰弱的,须用心倾听,才能捕捉清晨那些让人愉悦的波动。
有鸟的声音传来。它们应该是一群鸟,在叽叽喳喳个不停。从声音里听出,它们很活跃,对于新一天的到来,欢喜大于忧愁。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是清晨彼此友好地问候,或者是因为发现早餐而欢快地食用并交谈着。它们现在群集什么地方?有些远,声音这样的密集,应该是某片树林,只有树林才能容纳如此跌宕起伏的声势。
鸟对于清晨,比人类敏感,或许是鸟的作息时间比人类准时,没有什么晚睡的恶习,所以醒来自然比人类要早。这样想着,我不由地微张了眼睛,在眼睛的缝隙中,我看见有些灰暗似乎还泛着幽蓝的窗户,接着是白色的墙壁、一排黑色齐屋顶的橱柜。墙壁与橱柜的黑白有着巨大反差,这让耳朵的倾听无比清晰,当然卧室里除了妻的微鼾,是听不出什么异音的。妻的微鼾让清晨显得像是挺可爱挺萌萌的婴儿,还躺在母亲温热的怀抱里,甜甜地熟睡着。
我有些蹑手蹑脚地下床,很轻,像是一只正在捕鼠的猫,不让脚下发出丁点的声响。下楼梯坡的时候,我听见了屋后人家的鸡鸣,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声,但是这短暂的一声,却引发了我无穷的想像。我的内心仿佛有无数的鸡鸣在应和;还有,我的内心感到无比亲切,像是回到了家般的感觉。此家非彼家,我心中固执的家还在远离这大约五十公里的地方,父亲母亲住在那里,当然,还有几只猪,还有一大群鸡。我确信现在听到的鸡鸣声,与家中的鸡鸣毫无二致,这是我感到无比亲切的主要原因。清晨的时光在鸡鸣里短暂地回到了过去,这让我感到过去的清晨与现在的清晨没有什么两样。鸡鸣让漫长的岁月压缩得像是一个薄薄的梦,过去和现在,仅在一念之间,在清晨醒来的这一刻如此贴近,它们在似醒非醒的两者间摇摆不定。
后门发出一声快乐的“吱呀”,清晨被我打开,或者,我走到了清晨里面。清晨应该是空旷的,毫无约束的。经过邻家的后菜园,晨露很重,沉甸甸地包裹着叶片,像是醉酒人熟睡发出的呼吸,又像是屋檐垂下若有若无的滴嗒。菜园某个角落传来蜇伏的蛩虫低鸣,这让深秋的清晨更深更远,像是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一条逼仄悠长的古巷;再远处,或许,还有一座荒废已久的亭子,清晨的尽头应该就在那里。有风声,有水声,有落叶声,我就在这样听觉的想像中,一直往前。
前方所有的道路都是往前。清晨的前方无数条道路,像路灯的光芒散发。我选择了一条醒目的路,或者,是不知不觉被这条路吸引着,毫无意识地往前。清晨的思维容易接受新鲜的事物,容易否定陈旧而去探知新颖,因为清晨的好奇心更强烈。
这是一条沿着塘埂通往一座废弃大理石的路。以前,它是荒芜的僻冷的甚至凄清的,不知什么时候,浇筑了水泥路面,这条路就豁然有了生动的气息。清晨里这条簇新的水泥路面像是条无比清晰的白色飘带,隐没于不远处的树林里。
经过塘埂一头的人家,后门开了,清晨也就属于这户人家。女主人起来了,前倾身子站在后门口,在刷着牙,嘴里发出哗啦啦的水响。清晨在她的口腔里翻滚着奔突着。我们彼此相视微笑了一下,这是清晨无声但会意的问候,传达清晨早起者之间的友好。她的脚边有一只猫,发出间断的快乐的咪叫。不难发现这样快乐咪叫声的原因所在。这只有着漂亮花纹的猫正在聚精会神逗玩着一只老鼠,老鼠应该是它的胜利品,只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应该断气多时。但这也毫不影响这只猫在清晨浓郁的玩耍,猫的咪叫在清晨里很清脆很悦耳,清晨充满了生命力旺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