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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雪花窸窸窣窣飘落而下,将车辙印和脚印都掩埋起来,一阵寒风呼啸而过,雪花被风裹挟着,在昏暗的路灯下打着转,仿佛在跳芭蕾舞。
这凄凉又浪漫的场景,在男人干涸的眼中浮动着,在他独自度过的很多个冬天里,他已经习惯了如此苦中作乐。
寒风一阵接着一阵,男人将整个身体都埋进了褴褛的大衣中,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一丝温暖,连日的风雪早已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想起不远处的大桥底下有一个狭小且背风的墙洞,他曾在那里住过两年,挺过了两个冬天,后来他把墙洞让给了一对聋哑母女,他很同情她们。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对母女了,或许她们已经搬走了,或许她们没搬走,那三个人也是可以挤一挤的,他想着,颤抖着起身往大桥走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上,双腿早已麻木,仿佛在挪动屁股驱使两条假腿前进。没走几步,他的胃里传来一阵绞痛,他已经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了,连日的大雪让捡废品变得很难,他在雪地中辛苦一天换来的钱只够他自己吃馒头,而今天他把馒头分给了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脏兮兮的小孩。
男人终于走到了桥边,他依稀看到墙洞里透着微弱的光亮,他紧了紧衣服,高兴地朝那里走去。突然,他看到一个黑影从桥上一跃而下,扑通一声掉进水里,那声音就像是往水里扔了一个大炮仗,在宁静的夜里不断回响。借着桥上的灯光,他大概能看出那是个人。没有犹豫,男人脱下他的大衣,跳进了河里,朝那个在水中不断翻滚的黑影游去。
男人使劲划着水,体力的缺失让他不得不大口喘着粗气,同时冰冷的江水涌进他的眼眶、鼻孔和嘴里,他剧烈地咳嗽着。他机械地重复着划水的动作,终于靠近了那个黑影。男人一把抓住黑影,他确定他抓住了一个女人,因为她的头发随着水流不断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到她已经昏厥,身体变得僵硬,于是他用一只手使劲把女人拖了起来,让她的脑袋离开水面,另一只手拼尽全力往岸边划去。但他太累了,他的手每划一次,腿每蹬一次都感觉自己在往下掉,拖着女人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离岸边还有多远。此时两岸已经没有灯光了,他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置身于大海中。
他有气无力地朝一个方向继续划着水,他的胃里装满了江水,一阵阵剧痛传遍全身,好像有无数条鱼在里面游动。他的四肢也完全失去了知觉,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晕过去,甚至他觉得是女人在拖着他前进。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右腿突然撞在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上,他知道这是江边的水泥墩子,他开心极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女人推上了岸。
他想,她应该能活下来,不管是什么原因跳江,这次活下来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她会不会感谢自己救了她,不过她肯定找不到自己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将自己送上岸的力气了……
水流很快将男人推离了江岸,他仰面漂在水上,平静地等待着死亡。他看到自己的一生就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播放,他看到了自己的出生和那次让他几乎失去视力的高烧;看到了那之后很多年,亲人们一个个离世和离开……他又看到了那对母女,母亲正从垃圾堆的缝隙中摘下一朵野花,戴在了女孩的头上,她们朝他挥手告别,然后走上了一条洒满阳光和鲜花的小路。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见到春天了,这让他有些失落。从前的每次寒冬,他都幻想着万物复苏的温暖,以此来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不过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寒冬,他想,春天是万物的,是天空和大地的,但从不是他的……
当刺骨的寒冷最后一次把男人的思维拉回现实时,他又想到了刚刚救下的女人,他开心地笑了,他想,她肯定能看到明年的春天……
直到来到现场之前,记者也不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消息,她挤过人群,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大爷,他正神采奕奕地跟周围的记者和群众讲述着早上发生的事情。她急忙挤过去,又听了一遍她还没出发就听过的故事:
“我六点就起床了,一看雪停了,太阳出来了,这天气就适合钓鱼!我就来到江边,结果被吓个半死,嗐!你们说说,现在的人得有多缺德,时装模特也到处乱扔,那造的跟真人一样,白花花躺在水泥墩子上,我还以为是个大姑娘!呸!晦气!后来我朝下游走了一截,选了个好位置,刚坐下准备打窝,然后我就看到了尸体,就像一根裹了破布的树干!你们说说这人得有多瘦,都泡水了还跟扁担一样!我开始也没发现是个人,这不是怕鱼线缠上嘛,我就捡了根树枝,想把它扒拉开,这一把拉,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差点跌到江里!啧啧,你们是没看到尸体的脸,还在笑,笑得跟活人一样,我活了这么多年了,在江边看到尸体也不是头一次了,这笑着的尸体还是头一次见,可能这人是真想死啊!哎!这时代变了,什么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