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瀰生
1.
我是一个既相信星座又相信生肖的姑娘，每天看星座运势比皇帝批奏折还及时，像我这样一个对星座痴迷到一定程度的人，在找工作的时候，会更加仔细对比上司跟我搭不搭，之所以能在这家小小的外贸公司呆那么久，完全因为和我有直接关联的上司永远不是天蝎座。
没错，我们所有人都有软肋，办公室小刘最怕数据报表、打扫地板的张阿姨最怕漏拿办公大厦里的垃圾袋，而我以为，除了天蝎，我会所向披靡。后来事实证明，这些年来，我尽让天蝎背锅了。
伴随着满街都是“清仓·大放价”的海报广告，我们这帮败家娘们也毫不含糊地把攒了好久的年假都拿了出来，只见上司大笔一挥，朝我们慈祥地笑了。我想，这世上最和谐的办公室关系莫过于上司会永远无条件批准假期，可我们忘了，上司还会无条件辞退人。
就这样，我在铜锣湾靠血拼和刷爆卡才买回来的战利品，一夜之间都成了负累。当我用光年假回来上班的第一天，格子间气氛格外凝重。
“听说了吗，国内贸易市场不景气，大老板亲自来开人了！”以前，只是在网上看别人家公司的裁员新闻，如今竟然真实地发生在自己公司。
“下一个，杜萌萌。”叫的就是我，毕竟我的报表从来没纰漏，毕竟我是老员工，毕竟我刷爆了卡，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来！
“连续4天请年假，请问你不知道公司最近所有人都忙得鸡飞狗跳吗？”原来大老板才不关心我的报表，更没耐心仔细看考勤，她要的永远是最终展现在她面前的现象，于是，我拿到了一张表和一个装满赔偿金的信封，短短5分钟，干净利落。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想当初，我们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来确认彼此是不是对的人，如今只用5分钟，就让我失业，也许事情来得太突然，也许这个寒冬的裁员浪潮是真的、也许星座也不太准……
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计较公平得失了，我必须在银行催我还信用卡之前找好下一家。
以前上班总抱怨自己是缺觉青年，可真正待业在家，把这些年缺的觉全补齐时才发现，每天守着空房子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合租的朋友说，他们公司早就关闭了部分岗位的招聘渠道。越是焦虑恐慌，越是没好运气，我马上要失业两个月了，这对于零存款、外加负债的人而言，是多没安全感的事啊，焦虑的日子，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刷微博。就这样一遍遍翻看从前发过的内容，一点一滴回忆我走过的路，战战兢兢过、也理直气壮过，可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这到底是形势恶劣还是我太差？
我费了好大劲儿终于在还款日前找到了新工作，虽然薪水比上一份少、需要加班出差的日子比以前多，但至少，让我有了一个过渡期。我将这些经历都写在了微博里，一边感叹世事无常、一边战战兢兢地躲在城市的小房间里黯然伤神……
2.
我叫李心人，是杜萌萌的初中同学，虽然我们毕业很多年，但我对她始终印象深刻。那年冬天，她潜伏进物理老师办公室，偷偷在他茶杯里放了一点泻药，于是，物理课改成了自习课，那时的她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戴着牙套和超有违和感的眼镜，我至今仍记得她把泻药放进老师杯子后，在回来的路上和她的同桌彼此邪恶的笑声，以及被请家长后，忐忑不安的小脸蛋。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还能被她延续到初中，这个人，多幼稚啊！这样的她，居然承包了我少男时期所有的记忆。
那时候，所谓的喜欢也就只是暗恋。后来，当我们的社交软件不断更新，当互联网让人类拥有了同一个维度，杜萌萌这个秘密就成了一个微博账号。
她是个微博控。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天至少要发10条微博。我记得2011年，她因为出差的缘故来了一趟上海；还记得她2013年失恋了；哦对了，她最近好像丢了工作，心情不太好。其实，我有想过的，如果以老同学的身份和她在微博上打招呼，也许我们之间就不是一条冰冷的网线。
夜深了，我坐在电脑前，看着窗外的雨水飘落，马路上的电车放慢了速度，隔着阳台，我看见梧桐树挺拔的背影，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隆冬，又是一个容易恋旧的季节。我打开电脑屏幕，鼓足勇气给杜萌萌的最新一条微博留言。
她又要来上海出差。上一次来，她抱怨时间太短，来不及去外滩，这一次，她要在上海待2天。只是，飞到上海也是大晚上的事儿了，她沮丧地在微博吐槽：“有没有接机人呐？”
时间是下周四，我可以申请调休，我忐忑不安地给她留言：“欢迎老同学找我！”
3.
自从换了新工作，我就发誓：让一切清零，把这些年用小聪明浪费掉的时光统统挣回来。
发誓过后，我吓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我居然接受了每天上下班要花掉3个小时车程的工作。人常说，舞台有多大心就有多大。当然更重要的是，必须在短期内走出丢掉工作的阴影以及还不上信用卡的焦虑。
很快，我就要去上海出差了，和上回一样，要大晚上才到。我把抱怨的话全写在微博上，巧的是，有一个自称是我初中同学的男孩居然答应来给我接机！说真的，自从大学毕业后，这么多年的浪荡沉浮让我早已忘记了昔日同窗，当这个人如此跳跃般出现时，我还真想不起来他的面孔。
我跳下床，翻箱倒柜寻找老照片，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看着每一次大合照：当年的我们，穿着早已不流行的款式，梳着学生头，男生在后面摆出各种鬼脸造型，女孩们冲镜头只会比划剪刀手，当年的友情就是看拍照时谁和谁站得更近、谁更愿意拉着谁上厕所……当年以为，那些陪伴过我的人，我一定不会忘，可时间终究告诉我，回不去了。在这50人的大合照里，我还是认不出他。
和他闲聊，他说，中学那会儿，每天骑车都会路过豆浆油条铺子，7点15分的时候会看见一个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去那儿提早餐，中午午休时间再偷偷溜出去给老板娘送早餐钱；每次上物理课，老师只要临时布置堂上作业，这个姑娘就会抢他的本子抄……
大概是出来工作得太久了，最怕别人念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就好像当年的自己突然走到现在的我面前，看着我的现状：你看！让你当年不好好念书，让你从小就贪吃，你看现在的你，哪有当年想要成为的模样？
“你记忆力真好！”我隔着屏幕，尴尬地回应。
4.
今晚，我恐怕要失眠了。
还记得，2010年末，我费尽心思翻出了杜萌萌的微博悄悄关注她，可能你们会觉得我像个猥琐的偷窥狂，可对我这种极度不自信的人而言，这偏偏是我最大限度的努力。
直到和她搭上话，我都一直在自责，如果当年高考发挥不失利，我很有可能跟她一样上了财经学院，很有可能会更勇敢地站在离她更近的位置。
然而，她似乎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儿，她听完后惊呆了！也许，她会笑我是个不打折扣的工科男。能让她惊呆的事儿还有很多——
她一定不知道，当年，我们两家其实隔着一条马路。那个豆浆油条铺子的老板娘正是我邻居。在我们那个巷子里住的老街坊都知道，这个阿姨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为了让杜萌萌在踩点进教室前，赶紧喝一口热乎的现磨豆浆，我向邻居阿姨做了个保证，于是我的初中三年早餐时光，全都奉献给了豆浆油条，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其实我并不讨厌黑豆浆的豆子味。
当然，今晚的我，也很忐忑。
从默默关注她那么多年，到小心翼翼地用往事搭起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我害怕这座桥会因为时间、三观、年龄、生活阅历等不可预估的因素，而变得若即若离。毕竟，比起那些青春年少和没有归途的爱慕，我只是一个老同学的名字。
5.
2019年的冬天，真是会作妖。机场航站楼的广播里反复喊着“前往上海的班机临时晚点起飞，具体时间待通知”，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心里无数次咒骂这鬼天气：“shit！”
就在我准备掏出手机发微博宣泄咒骂的时候，李心人来信息了。
“我在浦东机场等你半小时了，你的航班确定是降落在浦东机场吗？”
原本以为，上回不经意的聊天，仅仅只是不经意的寒暄，没想到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老同学竟然当真了，我又惊喜，又好笑。
“飞机晚点，还没起飞呢。”尽管不是第一次去上海，一想到，后半夜下了飞机，走出航站楼，还能看到一个在等你的人，心里多少泛起小感动。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两粒草芥，萍水相逢，礼貌客气，挥手祝福，心生微光。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长成了帅小伙，也不知道下了飞机后，大家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熟悉而陌生地客套起来。
我望着他给我圈出来的照片，凭着一点点零星记忆，也想起了陈年往事。那时候的他，坐在我后面。他是物理课代表，物理成绩好得不像话，其他成绩也差不到哪里去。那时候，我们对好学生的包容感很淡，再加上他的沉默寡言，以至于我们同学三年，说的话不外乎“借你作业抄抄”。
打死也想不到，多年后，这个学霸会给我接机，直到上了飞机，脑子里还在想着他说的话：“下飞机后，考考你，能不能认出我。”
真是又好笑，又很幼稚的直男。奇怪的是，我居然讨厌不起来。
6.
很久以前，看过一段文字：无谓着现在，怜悯着过去足矣。我以为，说的就是像我这样一个还没彻底经历完青春期的男青年。
此时此刻，已是凌晨5点半。我看见杜萌萌正拉着小行李箱朝我走来。她应该很惊讶吧，当年的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低头写作业的木讷好学生。如今的我，带着她找到了下榻的酒店、在她正式开启工作模式之前吃了一顿老上海早餐，甚至在她面前“人造开朗”。
我们小心翼翼地打探彼此的境况，很不可思议地回忆着学生时代的话题，这倒让彼此的心敞亮了许多。杜萌萌已经不戴牙套很多年了，干净利落的断发变成了一头乌黑长发，眼睛也做了激光手术。而我，早就从曾经那个不懂穿戴礼仪的傻小伙变成了还算得体的人。我以为，见过杜萌萌，就圆了一场青春梦，可青春早已没有回头路。
7.
后来，只要我飞上海的航班晚点到后半夜，李心人都会来接机。接机似乎成了他的一个习惯。而我，也渐渐习惯了这个习惯。生活就是这样，总喜欢把发生过的事情拿出来不断复盘，并且精确到每分每秒，直到真正相爱的人再也不肯浪费每天每年。
文/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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