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期待了很久,孤零零的灵魂穿梭在数不尽走不完的街头巷尾。没有在深夜里痛哭过的人不值得谈人生,同样地,没有在深夜里流浪过的人也不值得谈人生。
北京是座不夜城,游荡着来来往往疾驰而过的人儿。我们都习惯了白天人潮攒动的北京,却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了它悄然而至的落寞与消沉。
深夜里,天空拉上了帷幔,只剩下宽阔马路两旁,像松柏一样伫立着的昏黄灯光,把过往的人儿映照得羸弱沧桑。
“他好像一条狗啊。”
谁不是呢。
北京深夜流浪的第一站,我去了鸟巢和水立方。
我站在游泳馆,仿佛自己被置身于一场焦灼的比赛之中,期盼着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我看到了那年夏天,盛放在荧幕里的奥林匹克圣火。那时候天空幽蓝,白云渺渺,落日的服饰华美艳丽。一眼望去,是重重的山,无边的影。我站在街道的巷子口,望着远处飘来的微光。柳枝梢上耀眼的星月,和我心中暗藏的思念。明明是天高路远的夜,我的心却瞬间变得清明。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山的尽头不是海,路的尽头也不是你。那天刚好下起小雨来,雾气腾腾地弥漫在了空气中。有一瞬间,我仿佛置身梦境。于是我向四周跑啊跑,但始终没有找到你。我想你,思念渗入到了骨髓里。
我狂妄地认为,人是无所不能的。和你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时候,我不能将你忘记。那么,和你咫尺天涯相各一方的时候,我一定可以将你忘记。世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正像王小波的阴阳两界。这是我的阴阳两界。
我站在桥上,一动不动,就仿佛这个世界突然没了我。没了我,桥下的车还是会马不停蹄地奔向死亡。眼一闭一睁,十几年过去了;眼一睁一闭,大半辈子过去了。我要勇敢地活着,一个人勇敢地活着。
“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路上的行人四处逃窜着,像惊慌失措的蚂蚁,迅速撤离危险的阵地。梦变得更真切了。
北京深夜流浪的第二站,我去了什刹海。
夜,本来是悠长而又冷清的。这一刻我却为了它而着迷。“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我。”可是这里没有楼,更不会有那么一个人。
置身于无垠的黑暗里,伸手看不见五指。远处辉煌的灯火,指引着我走向白昼。夜深了,两边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地在准备打烊了。我以为这里只剩下了漆黑与孤寂,正垂头丧气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忽然听到了传来耳边的一阵阵歌声,心也跟着打着节拍,脚底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霓虹灯照亮了夜,映在了湖泊,一并光芒万丈。盏盏灯柱像飘在湖里的一道彩旗,带着我回到了往昔。每逢春节,家里的院子里也会有这样的一道旗,随风翱翔在天地之间。一晃神,我们已经长成了人。
走着走着,看到了一道风景,这样的时刻,一个人真是罪过。
湖面上一百八十盏艳丽的灯笼,裹挟着一百八十道燃烧的火焰。这样的景是很美的,我找不到一个词能够恰到其分地把她形容,但我想:人间难舍难分的情总是可以。
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我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地,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到一点儿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
上面的这一段话出自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史铁生是不幸的,是幸运的。多少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她们共同走过那段岁月,共同承担着那份苦难。即使彼此相顾无言,却心有灵犀。他有个懂他的人,他有个爱他的人,所有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也都值得了。
想去北海看菊花,想去地坛看白鸽,想去门前看合欢树,想去楼下看久伫的你。美的东西总是散发着相似的魂儿,一处有一处的影子。
我突然想到了仓央嘉措的那首诗,“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我们每天都在忙着些什么,忙着生还是忙着死?自立为王的人,声嘶力竭地叫嚣着自己的伟大。然而,当天空的帷幔拉上,我们的王所拥有的,不过是这湖面上的华灯初上。除此以外,便是一无所有。更可笑的是,我们亲手给自己戴上了镣铐,把自己打进了狱牢,却浑然不知,浑然不晓。
我一直在流浪,我一直在追寻,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人生意义。人固有一死,究竟怎样才能在这短暂年华里,绽放最夺目的光彩?
从繁华的烟袋斜街出来后,我沿着正街一直往前走,都是司空见惯的物与人。他一头长长的发,手里抱着一把吉他,忘我地低唱。我随意地坐在路沿上,听了很久。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我前面的姑娘,既含睇兮又宜笑。她不厌其烦地坐在那里给他摄像,一曲过后,两个人靠在一起,拿着相机指点江山。
“接下来唱什么好呢,嗯,唱一首《傲寒》吧,送给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温柔的歌,她盈盈的笑。
或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那晚路上的行人很少,他只有她一个听众,但我想,他已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死可怕吗?“死并不可怕。孤独地活着才痛苦。”世事无常,我们唯一能够抓得住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稍纵即逝的情。当你闭上双眼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所获得的一切功名利禄都将弃你而去,而那些在你生命中刻骨铭心的人,将化作一道道夏日里的风,温暖你冰凉的身躯,送你最后一程。
从繁华的街道里穿梭而过,走进鸦雀无声的民家小巷。路上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我能感受得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我不得不承认我在害怕。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耳边的蝉鸣鸟啼,还有一颗不够安分的跳动的心。这时候,源于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便会褪去昔日里浓妆艳抹的矫饰,一层一层地剥开来,只剩下赤条条的皮囊。
其实,深夜的北京一点儿也不落寞,只是陪伴它的人又换了一批。道路作业人员走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开始了繁忙的工作。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流浪,我不会见到凌晨两点还在拿着仪器检测路面的大爷;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流浪,我不会见到凌晨三点还在推着三轮车卖煎饼果子的大妈;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流浪,我不会感受到这人世间沉甸甸的无奈与苍凉。
“人生就是这样的,在心碎之后,我们还得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悲伤。”
天底下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文字,又何尝需要再多出一个我的。天底下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生命,又何尝需要再多出一个我的。
这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我倒是要好好地看看这景,好好地走走这路。就仿佛生命才刚刚绽放了它的熠熠生姿,我们便要别离。
北京深夜流浪的第三站,也是最后一站,我去了长安街。
我走进人流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我双手合十,祈祷着黎明的来临。
我是一寒,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