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生冲突给我们的启示
近日安徽蒙城范集中学发生严重师生冲突,老师和学生打成一团,受伤的不只彼此的身体,学校的荣誉,也再次让我们反省为何师生之间的关系,究竟要在什么样的意义上,方能维持彼此的和睦相处。如教育学者王丛桂的看法,师生冲突指的是:
学校中相互共存(interdependent)的师生之间,知觉到彼此想要达成的目标不能协调一致,或者一方觉得另一方干扰了他达成目标或获得某种酬赏时,表现出的对立和不合状态。
我认为师生冲突要完全消失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
好比学者陈淑遥(2003)研究指出教师们大都已体认到师生冲突不可能灭绝。我并不是站在人性本恶的立场如此发声,而是就现代教育的宏观角度,如果师生之间只求和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教育的种子又要如何撒下,毕竟理念不相容至共融,智识彼此激荡,看着后浪超过前浪,这是教育对个体,以及提升整体社会素质的重要价值。
§ 新的教育思维
面对师生冲突的问题,综合学者所述根本上必须由教师、学生、家长、学校四方共同翻转过往的教育观念。对照14年云南鲁甸一中师生冲突后的检讨,那些旧有的观念和方法,像是要求老师善用沟通、幽默,加强管教等等方式,再提也无心意,更何况一年多过去,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故本文就教育和心理咨询观点,提出三项思索冲突问题的新思维:
◎ 第一个翻转:回归人性教育
在后现代的心理咨询理论,特别注重咨询师对来谈者的坦诚,通过自身经验的坦白,让来谈者更愿意回馈真实的情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增进成效。在现代教育现场,家长对孩子、教师对学生,改变权威式「照我说的做」的作法,或有助于拉近双方情感,使学生对家长、教师的依附性提高,这有助于偏差行为发生的可能性降低。(张枫明,2006)
简单说,没人喜欢被教育。尤其在咨询室,咨询师帮助来谈者自我澄清,但不是给建议、要来谈者照着自己的观念过日子。同样地,无论家庭或学校教育,其目的是启发,不是把一个人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反过来说,是不是当整体社会,通过部份家长和教师与学生的接触,强迫猴子学游泳、海豚学爬树,才会导致学生的不满,引爆冲突?
◎ 第二个翻转:接纳冲突存在
师生冲突造成的影响,经常以单方面究责老师,或者处分学生的方式结束,为了满足舆论与部份人士──可能是家长或老师──让师生关系走向虚有其表的形式主义。
呈现出来的方式大致有「积极」与「消极」两类,积极的冲突会制造僵硬紧张的气氛,甚至言词的争执及肢体的对抗。消极的不合作包括内心不愉快的感受,及态度上的不愿合作。(王淑俐,1995)
然而,貌合神离的夫妻,他们之间没有冲突,但也没有真正的连结。
如同夫妻冲突有负性的自我防御,双方不断争吵,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的冲突。也有透过争执了解彼此,进入问题核心的正性冲突。
师生「冲突」,并不是一种绝对的冲突,好比两支篮球队比赛,只能有一队胜出。师生冲突是一种「观念不一致」的结果,就像一间公司里头的不同成员,他们都想让公司营利,但在理念和方法上有了矛盾,进而产生冲突,但他们不是为了争你死我活,而是在共同目标上的认知有了差异。
师生之间的斗殴,属于积极的外在冲突,但这个冲突的背后,并不全然是双方都想毁灭对方的绝对冲突,而是方向不一致的冲突。这样的冲突不只是因为师生之间的斗殴而限于师生两者,教育活动包含的关系还包括学校和家庭。
◎ 第三个翻转:营造学习共同体,把学习的责任还给孩子
日本教育学者佐藤学在《学习的革命:从教室出发的改革》指出,教育单位与工作者,必须和学生与家长建构信赖与协力的关系:施行「学习共同体」的学校,必须在保障实现每一个孩子的学习权的同时,也保障每一个教师成为专家成长的机会。
教育从来都不只是老师和学生两个人的事,包括学生背后的家庭,以及教师背后的学校。四者合在一起,彼此配合协调,才能让整体教育的素质提升。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如果家长和学校行政体系不在教师、学生素质提升的同时,跟着提升自己的素质,那教育无法达致理想的目标。学生在学校不管受多好的教育,回家都得面对另一套体系的冲击。
同样地,当教师被要求接受各种培训,但在第一线战斗时,行政体系用落后的观念扯后腿,那老师为了自己的工作权,该听谁的?所造成教师自身教学的矛盾(不是不知道新观念,可做了会被批评,会丢工作,只好不做),影响了教学的质量。这在我过去参访学校,和老师面谈时,经常听到老师诉说这方面的苦楚。
故当我们看师生冲突,我们应该把学校和家长们也纳进来讨论,谁也别推卸自己的责任。
§ 教育的彼岸:尊重彼此存在的价值
这一切的核心,就是让学习的责任回归学生自身。要做到这一点,学校、教师和家长都得放手让学生按照自己的自主性去学习。这不只是学科的学习,而是生活的学习、生命的学习,让孩子能够走出自己的路。学校提供足够的资源,教师和家长扮演辅助者,而不是主导者。
冲突的背后,隐含着关系中任何一方过度的控制,控制表面上掌握了权力,但实际上也会让另一方将追寻自身价值的责任转移过去。
说白了,你要我按照你的方式活,我活得不爽快当然找你撕逼!
故当我们经常谈尊重,所谓的尊重就是让责任彼此的责任回归自身。在这个基础上,对理想的共同体,佐藤学提出三原则:
一、尊重每一个学生的学习即尊重孩子;
二、尊重教材所隐含的内在学习发展性;
三、尊重每一个教师自身所秉持的哲学。
透过教师间「同僚性的建构」,以「综合学习」的实践为中心,家长、居民与教师一同设计「学习参与」的实践,慢慢日积月累创建学生、教师、学校、家长与市民等学习共同体做为改革的准备,并透过持续的实践达成改革的愿景。
进而最终重新反思教育:对「学习」、「教师的职业」、「公共性及民主主义概念」重新定义:
一、任何人皆当参与学习,建立学习共同体;
二、教师的工作从服务回归责任,亲师关系从服务的享受者与提供者关系,回归对教育专业化的尊重;
三、打通学校内部与对外沟通,教师与学生之间的沟通管道,改革不公平且非民主的现象,在对等的情况下进行互动和交流,重新改造学校结构。
§ 结语:承认自己的极限,将资源向外扩张
教育家Marie Winn于Children Without Childhood(没有童年的儿童)一书中,批判电子媒体催促着儿童朝向不必要的成人模式前进,包括暴力、性与各种成人的秘密。
学校、教师和家长,任何成人在面对这个信息社会,都被迫带着一点茫然在生活。许多孩子们获得生活信息的来源,都已大大超出成人所能理解的范围。所以我们何必再假装自己什么都懂,好像因为我们也曾经是孩子,曾经读过中学,所以我们就以为自己理当理解孩子经历的一切。
承认自己的极限,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学习的共同体,成人和孩子之间彼此倾听,在互相坦诚的情感中互相理解。正因为有太多在单一岗位上无法认知的新知,在教育中纳入更多社会资源便显得刻不容缓。
好比当教师或家长面对孩子的抑郁症、自残或其他精神方面的困顿,引入心理咨询专家的介入,这不是推诿职责,而是真正站在对孩子好的基础上,让社会资源与教育结合,最终让孩子回归正常生活最有效率的方法。
诚如本文开头所述,冲突本身是问题的警醒。而师生冲突背后,所警醒的不只是师生关系,还包括整个社会当前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让每个人挣扎不已的安全感危机。社会学家Zygmunt Bauman在Postmodernity and its discontents(后现代性及其缺憾)一书他表示人们处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变得日益自由,然而问题是,我们不再有安全感,一切都变得捉摸不定,难以预测。
「难以捉摸」的社会形态和压力对社会中的任何角色都是挑战,对学校中的孩子何尝不是。房价一年翻一倍、环境污染和食安危机,大人都焦虑,孩子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而在他们性格未定之际,更容易因心理的焦虑不安而失控。
故我们该如何使儿童于童年阶段培养安全感,不会在信息时代,以及过度强调自由却反而失去自由,就成了你我的重要任务之一。
【参考资料】
Bauman, Zygmunt. Postmodernity and its discontents. NY: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7.
Winn, Marie. Children Without Childhood. NY: Pantheon; 1st edition, 1983.
王淑俐:〈教师说话技巧(一)〉。台北:教育部,1995。
王丛桂:〈师生间的冲突事件与处理〉。学生辅导,1998,57期,42-56。
佐藤学着、黄郁伦、钟启泉译:《学习的革命:从教室出发的改革》。台北:亲子天下,2012.04。
高浩容:《孤独白》。台北:时英,2011。
张枫明:《亲子、师生及同侪关系对国中生初次偏差行为影响之动态分析研究》。国立台南大学教育经营与管理研究所博士论文,2006。
陈淑遥:〈国中教师师生冲突经验及化解历程之研究〉。国立中正大学犯罪防治研究所硕士论文,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