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佳舒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对照着卡通图案临摹,但是因为缺点天份,也没有经过系统学习,她的画,准确来说,是她的涂鸦,也就那半吊子的水平——画出来的小东西,要不是脸歪了,就是身长腿短了,或者是只四不像。只是这并未影响她随手涂鸦的热情——疲惫或无聊的时候,徐佳舒在餐巾纸上都能画上一画。
(二)
某次会议,组长在圆桌的一头喋喋不休地强调这次项目的重要性,徐佳舒在笔记本上画满了圆头圆脑的小猪。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抬手看表,却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组长丢下一个号令“小徐,你把会议室收拾下再走”,便脚下生风一般没了人影。徐佳舒郁闷地对着纸上的小猪们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准备开始收拾,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她亲手画就的小猪们,一只只笨拙地用短小的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四肢——不看还好,一看发现蹄子的位置被徐佳舒画得尖尖的,像个w,瞬间就站不稳了,好几只小猪“啪叽”一下,就摔了下去。那些脸朝地摔倒的小猪们,“滋溜”一下就化作一阵烟雾,消散得无影无踪。
徐佳舒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出了幻觉。适应了尖角双蹄的一只小猪,摇摇晃晃维持着平衡,走到徐佳舒跟前,指指自己两边的脸颊,愤愤不平地朝她甩了个白眼。徐佳舒愕然地看着,敢情好它在嫌弃自己给了它一张边胖子的脸呢!
不多时,小猪们都适应了身体的平衡,摇摆着比例不协调的身体,爬下圆桌,开始着手整理会议室。徐佳舒跟在它们身后,想要帮忙,不料被它们推到座位旁边,指着凳子,抬头看着她。徐佳舒点点头,坐下,支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小猪们搬椅子。“啪叽”“滋溜”的声响不绝于耳,徐佳舒眉头都拧到一块去了,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妄想症?
(三)
事实证明,徐佳舒没有出幻觉。
周围没人的时候,徐佳舒只要对着自己的涂鸦吹上一口气,纸上的图案就活过来了。要给它们配一双平稳的脚丫,否则它们一旦站不稳,脸朝下地摔倒,就会消失不见。而安全“存活”的小家伙,会在她的附近活动,存在时间不会超过24小时;当有外人靠近,它们就会高举双手,诚惶诚恐地四散逃开,自然,逃走了就再见不着了。
徐佳舒独处的时候,会“召唤”几只小动物,陪她度过百无聊赖的奇妙时光。偶尔她也会分点零食给它们,小熊双手捧着饼干“唏唏嗦嗦”地啃了起来,不多时就把整片高纤饼“吃”完,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腆着肚子往一旁走去——留下一堆饼干碎在原地;长颈鹿手短脖子长,无论如何低不下头咬上哪怕只是一口,愤然把饼干当成飞碟,朝徐佳舒脸上飞去。
(四)
习惯涂鸦陪伴的徐佳舒,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那天,切菜的时候,她不小心割到了手指,随手抓过一张画有小猫的餐纸,擦干净血迹,转身找创口贴去了。
举着手指回来,徐佳舒惊诧地发现一只浑身血红的猫恶狠狠地站在窗台,瞪了她一眼,朝窗外纵身一跃。徐佳舒疾奔至窗边,只瞥见一个血红的身影快速地消失在楼下小路尽头的拐角处。
接下来,小区里传说四起,大家都说有只红色的猫四处流窜伤人,被它抓伤的人无一例外都出现了破伤风的症状。
徐佳舒慌了神。渐渐地,连新闻都开始报导这件事:有位盲人大爷被红色猫抓伤后,因为不信传言,并未接受治疗,被发现时已经离世数日,死因是因破伤风导致的窒息。
全城哗然。
徐佳舒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把自己所有的涂鸦一张张烧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沾了血迹的餐纸。耳边仿佛响起尖锐的嘶喊,徐佳舒战栗着踢翻了火盆,不自觉打翻了料理台上的花生油,火苗“腾”地升起,瞬间吞噬了她。
(五)
徐佳舒开始接受了漫长的疤痕修复治疗。关于受伤前的记忆,她没有丝毫保留。
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使劲地掐着他的脖子,要看他就要窒息,徐佳舒却发现自己没有了双手。她绝望地尖叫,突然不受控制地脸朝地面直直地扑倒下去,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但见一堆小猪托着她,艰难地往前走,“啪叽”“滋溜”的声响不绝于耳。
(六)
徐佳舒恢复得不错,比预想中要好。只是她的手再也拿不起笔涂鸦了。她艰难地用双掌夹住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纸张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那张笑脸依旧那么难看。
(七)
回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徐佳舒看见收费窗口的金属框后边瑟缩着一只史努比。她瞪大眼睛看着它,只见它朝一个小孩招了招手。小孩佯装生气,作势要打它:“你再乱跑看我怎么收拾你!”史努比指了指徐佳舒,小孩扭头冲她讪讪一笑,抓起史努比就往口袋里塞。他抓出一把奶糖,递到徐佳舒手上:“阿姨,你别把我供出来啊。”她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就不见了。
坐在出租车上,等红绿灯的当口,徐佳舒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人上前把他们分开。司机看她盯着,自顾自地开了腔:“姑娘,见怪不怪啦。这座城市大概被人下了咒。早两年有个女的,拿刀捅伤了男朋友,还差点把他掐死了。在市人民医院门口吶,也是命大,马上救回来了。不过那男的也是活该,背着那女人和她好朋友勾搭上了……”徐佳舒有点木然地转过头,脑海里高速地运转着,却听那司机接着说:“后来那女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好像也没抓起来,不过估计顾不上了吧”,顿了一顿,司机抬手擦了擦额头,“紧接着红猫伤人的事就出来了,你应该有印象吧?”司机抬眼在后视镜里看见徐佳舒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忙问她:“你没事吧?”徐佳舒摇头,示意司机路口停车。
(八)
她终于想起来了。
和司机说的相差无两,她差点因为嫉妒愤怒杀了她的前男友。出于愧疚抑或什么情绪,前男友面对警方不肯提起只字片语,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那只红猫,就是因为沾染了她变质了的鲜血,真的物化成了一只恶猫,到处害人。她害怕,惊恐,愧疚,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冥冥注定一般,她烧伤了自己。烈火舔过她的皮肤,她的罪孽用了她的完好无缺来偿还。醒来的时候,就听说红猫的尸体被发现在垃圾箱里了。
(九)
徐佳舒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发现,是那天在医院看见的小孩。只见他手掌上托着一只蓝胖子,一只无嘴猫,一只大耳鼠,他对着它们轻轻一吹,三只小家伙身体灵活地爬上她的肩膀和衣领,小孩冲她笑了笑,“咚咚咚”地就往楼下跑了。
不知道蓝胖子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徐佳舒脸上,挂着一个释然的笑容,徐徐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