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的晚上，总喜欢来江边走走，看着拥挤的人潮逐渐退去，望着对岸高楼零星的灯光，我就会想，当灯光灭去，方格里是否也有人倍感孤独。
有朋友问我，为什么有的人一边憎恨这座城市的冷漠、吐槽这座城市的交通、不满这座城市的房价，却又一边劝说自己留下来。
我告诉他，因为他们喜欢这份拼搏，喜欢这种热血沸腾的生活，尽管现在遇到各种挫折，却总是相信未来仍有无限可能，因为这里是上海。他们甘愿为此耗尽青春，流光眼泪。
跟坤哥认识是在八年前的一次项目合作上面，那时我刚到杭州，他和一波同事从上海派驻过来，两人挺投缘，就一起合租了一年多直到项目结束，再后来的日子里，身边的朋友都陆陆续续离开，就剩咱两在各自的城市里挣扎。
和我一直公司上班不同，坤哥就是一个创业狂。
在认识他之前，就有过创业经历，08年那会企业都流行做网站，他和另外两人合伙，他们负责设计，坤哥跑业务。人缘好又能说会道，加上自己勤快，坤哥很快就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后来，随着移动互联网创业潮的来临，鲜有人在PC网站上面下功夫，随着人员成本的增高以及签单价格的不断降低，某个冬日的晚上，一顿火锅后就和几个创业的兄弟们散了。
和大家拼命投简历不同，坤哥似乎从不担心在这大城市找不到工作。正当他在谋划着下一次创业时，他的一个朋友就给介绍了一份外派的项目管理工作。坤哥也没多想，毕竟在这大城市活下去，没有收入来源可不行，于是第二天就拿着行李来到了杭州。那时，听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在这大城市打拼，光盯着眼前的工资，那还不如卷铺盖回老家找份工作安稳的度过余生。
项目结束回上海后，坤哥在公司呆了三个月就受不了那种早九晚五的日子。
第二次创业，坤哥将目光瞄准在淘宝，帮卖家做页面设计、产品拍摄以及产品文案。这一方面，坤哥也算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随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些酒肉朋友就少不了。几乎都是半夜一身酒气回家。那会他有了女朋友，不太爱说话，也从不抱怨他一身酒气。每天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坤哥回来。
坤哥有时候内疚就说带她一块出去玩玩，女孩说不喜欢喧闹，后面本想说希望他能早点回来陪陪她，但总是说不出口。直到有次坤哥酒精中毒住院，女孩没日没夜的守了三天，出院时再也不允许坤哥去喝酒。
那时事业正顺的他已开始飘了，哪里听得进女人的劝，还和生意上的朋友染上了赌。也不知怎么的，开始运气很好，或者说技术不错，玩什么总是赢......可是好景不长，渐渐的，坤哥成了大输家。直到债主上门来要钱，女孩什么也没说，把自己的积蓄全都给了坤哥。
女孩问，钱够不够。
坤哥说，够了。
女孩说，以后戒酒戒赌吧，没人管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坤哥说，别走好吗。
女孩叹了口气说，我有点累了。
到了16年下半年，P2P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坤哥也加入了这波创业大军。一天晚上，坤哥打电话让我去帮他调试设备，正当我在想他新办公室在哪时，他先开口说，已经在我家楼下。
调完设备后已是半夜，不知是创业的疲惫还是仍没有从上段感情中走出来，坤哥那天眼神中有些恍惚，他说，去喝几杯吧。
我说，喝几杯是没问题，问题是你现在的状态几杯能喝好吗？
坤哥开着车，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着远方。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饭店入座，我换了一个话题说，这个创业门槛不低哦，拿不到大的投资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受政策影响挺大的......
坤哥打断了我的话说，肖遥，你不用劝我。从离开老家来这之前我就认真的想过，我没有打算要安安稳稳过着生活，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在这个城市生存下来。
坤哥抿了口酒，继续说，你说得对，能相遇就应该好好珍惜，所以我必须把她接回来。你知道么，我现在一回到家里，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才知道一个人是有多寂寞。打开空荡荡的冰箱，我感觉一回头就好像能见到她，站在门口对我微笑。她来上海这几年，我没陪她去看过一场电影、仅有的两次逛街都是逛到一半就抽身忙工作了。
我说，坤哥，既然已经认识到了她的好，那就应该把她追回来。以后多花些心思在她身上，毕竟在创业这条路上，最终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但对这个城市而言是没有上限的。说完，我指了指江对面的写字楼。你看，那些还亮着灯的格子。你说你每天加班到十二点，可有人就可以加到凌晨两点甚至通宵。这个城市的竞争是不分白天黑夜的。
坤哥点上一根烟说，看着我，认真的说到，南肖遥，你只看到了对面亮灯的格子，可是你知道那里的房价么？对大部分人而言，省吃俭用一年，也买不下那格子里的一个平方。但为什么仍会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往这里赶？
我说，因为这里有别于小城市的故事，也有无数人的泪水。
坤哥抽了口烟，望着天花板说，你只对了一半，另一半是你不想站在顶端就不会明白这其中的无奈。说到这里坤哥眼神带着些许落寞，仿佛看到了那些无助的日子，他继续说，大城市是最擅长塑造神话的，这个神话仿佛又是那么简单得触手可得。那些渴望成功的人，看到这些神话仿佛就像困在沙漠里人看到了绿洲，你说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放弃。
我说，毕竟人家只是需要一个拥抱，而你却给她送水又有何意义。
坤哥苦笑了一下依旧不说话。
最终，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和坤哥聊下去，再后来这个行业相继暴雷。他的项目也在大环境影响下宣告失败。我知道这不会是他创业的终点，也无法去劝他回头。我也知道在他的生命里对这座城市的爱与恨比我要深刻得多。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之所以这么多年仍在外漂泊，只是不想年老以后在叹息中后悔年轻时的懦弱。
在这里忙忙碌碌过后，即使最后不能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爱过也已足够了，就像进园子里吃过葡萄的狐狸，即使饿着出来，毕竟也曾尝到过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