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学生的天堂,两个月的暑假,总是羡煞了我们这些上班狗。
一轮金乌高高挂,满地热浪腾腾起。白天埋在格子间,晚上窝在出租屋,我们以天气热为由头,理直气壮地拒绝了一切需要走出空调房的社交活动。
夏天那么长,总有对《王者荣耀》审美疲劳的时候。这时,隐隐约约听到窗外传来的小孩子咋咋呼呼的欢笑声和树上热热闹闹的蝉鸣声,整个人便陷入了回忆。
1
那时的我们,不打伞、不涂防晒霜,在大太阳底下东奔西跑,不知疲累。
夏天总是让人犯困,家里大人一般都会强压着自家小孩在家午休,可是等他们刚睡着,小孩子们便蹑手蹑脚从家里溜出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某片树荫之下,开始新的密谋。
爬树上摘桃、进地里掐瓜、趟沟里钓虾、潜河里摸蚌,基本是每天的日常,偶尔大家也会一窝蜂挤到某个同学家里看看武侠剧、打打扑克牌,一整天就这么慢悠悠地过去了。
有时,会有大叔骑着自行车叮铃铃从路口经过,嘴里吆喝着“卖冰棍咯……卖冰棍咯……”。然后,一群小孩子就会拿着零钱从各自家里冲出来,围着他转。
大叔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泡沫箱,箱子外面用厚厚的棉衣包裹着,里面装着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冰棍,形状和口味也很不一样,红的是豆沙、绿的是绿豆、黄的是香蕉、白的是牛奶……
一根冰棍就可以快乐一整天,仿佛所有的燥热都被这入口的清凉给祛除殆尽了。大家挑选不同的口味,然后你吃我的一口、我吃你的一口,于是这快乐就混合了、加倍了,肆意传染。
2
回忆里的夏天,陪伴我们的不只有精力旺盛的小伙伴,还有沉默不语的蓝天、白云和清风。
那时的河水是清的。
上学的日子里,吃完午饭去学校,我们会脱了凉鞋光脚踩在田埂上,走过上学路上那座必经的石桥时,一屁股坐下去,挽起裤腿或是裙子,把脚放进河水里,上下翻飞。于是,水花朵朵、水声阵阵,我们的嬉闹声混在流光溢彩的碧波里,飘向远方。
假期的时候,我们则三五成群地奔到家附近的河边去游泳。河还是那条河,桥则是比上学路上那座高了许多。
水性好的从桥上跳下去,一个漂亮的转体之后,猛一下子扎进幽深的河水里,然后从远处探出头来,傻呵呵地冲我们笑。水性一般的和不会游泳的,就套上用废旧货车内胎做成的游泳圈,在岸边水浅处欢快地扑腾,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3
那时的井水是甜的。
那时家乡还没有装自来水,村里家家户户都有水井。刚汲上来的水,清凉甘甜,几口喝下去,透心儿凉,连毛孔都爽快得似乎要尖叫起来。
大多时候,我们会把西瓜的外皮洗干净,然后把它泡在装满井水的水桶里。一两个小时后,取出西瓜,一刀下去、闷声一响,漂亮的瓜瓤赫然出现在眼前,惹得人不自觉吞吞口水。接下来,手起刀落,红的、白的、绿的,一瓣瓣儿摆开来,构成世间最美的艺术画。
凉冰冰、甜丝丝的西瓜,沿着舌头滑入食道,让清甜充盈着困顿的身体;黑黝黝、滑溜溜的瓜籽,顺着舌尖向外发射,让爽快搅动着粘滞的空气。
有的人喜欢细嚼慢咽,仔细地品尝瓜肉的甘美,有的人则喜欢狼吞虎咽,捧着半个西瓜用勺子舀着吃,连瓜籽都来不及吐,顺带着吃进肚里去了。不管哪一种吃法,都是对西瓜最高的赞美。
4
那时的稻田是有清风蛙鸣的。
家乡以农业为主,到了夏天,可以看见成片的稻田。稻叶随着清风摇曳,仿佛碧波万顷的海面起了波浪,一层层漾开。风从稻田吹过,夹着草叶的清香,仿佛连它自己都被染绿了。当风从女孩身边拂过时,长发和夏裙也会随之起舞,久久不肯停息。
稻叶之上有喧嚣,稻叶之下亦有别样生机。
春末夏初时,如果你愿意俯下身子,就可以发现水田里有一窝窝长着圆脑袋、拖着小尾巴的小蝌蚪。用手舀起一捧水,小逗号们调皮地亲吻着掌心,痒痒地引人发笑;把它们放回水中,又可以看到它们欢快地游来游去。
盛夏时,它们就长成了青蛙。晚上,稻田里此起彼伏都是蛙鸣声,如果遇到下雨,叫声更是热闹非凡。你很难想象,当初那些小小的、柔软的、灵秀的小蝌蚪,在经历了一个夏天之后,竟变得如此有爆发力。
生命,真是一个奇迹。
5
那时的夜空是有星子的。
夏夜,万物都在太阳西沉、暑气渐消后,收敛了身上的锐气,慢慢地沉寂下来,星子也一颗一颗在天幕渐次点亮。
忙活了一天的农人们和撒野了一天的小子们,陆陆续续把家里的竹凉床搬到屋前空旷的晒禾场上。洗完澡后,大家坐在凉床上摇着蒲扇,沐浴在白月光中,开始了异于白天的另一种生活。
大人们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声音不高不低,间或传来一两声大笑,也有不知轻重的开起女人们的玩笑,惹得邻家婶子一阵嗤骂。孩子们则缠着老人们讲鬼故事,听到吓人处,身体不自主往后仰,舌齿间发出倒吸声,胆小的甚至会尖叫起来,逗得讲故事的人哈哈大笑。
男孩子们总是不太安分,不愿听鬼故事的就吆五喝六地在各家门前游荡,继续玩着白天那些不知厌烦的老把戏。还有的小孩白天玩得精疲力竭,家人在一旁帮他们扇着风,躺在凉床上就这么沉沉地睡了去,就算第二天一睁眼已经躺在自己床上,倒也不会大惊小怪。
女孩子们则并排躺在凉床上,指着天上的星星,那颗是牛郎星,那颗是织女星,那条宽宽的、雾一样的是银河。236,237……哎呀,你别打岔,刚数到哪里了?呀呀呀,快看,那里有一架飞机!喂,流星,快许愿,哎呀,划过去了,可惜!
纳凉时,如果运气好,还能看到灌木丛里闪过一只只萤火虫。顽皮的孩子总会捉来几只放到玻璃瓶里,还有的则戏弄起不懂事的小娃娃,往他们并拢的小手掌里放入一只。
本以为萤火虫能发出那么漂亮的黄绿色光,应该是蝴蝶一样可爱的小精灵,摊开手掌才发现是一只丑陋的虫子,小奶娃顿时哇哇大哭,引得家长过来又是一顿好骂。
那骂声在夜空中飘散开来,混杂在蛙鸣蝉噪和欢声笑语中,一点都不刺耳。有时想起,竟然还十分怀念。
那个悠长的夏天,伴随着童年的结束戛然而止,清风明月早已离我们远去,小伙伴们也散落在天涯。
现在,我们总是行色匆匆,从不肯抬头看天,眼里只有前方。上班下班只会关心面前驶来的公交是否是自己要乘坐的那一班,上楼下楼只会在意眼前电梯门旁的数字是否已经蹦到自己想去的楼层。甚至,连出去旅游,我们都只会左顾右盼、走马观花。
日子一天天溜走,我们变得机械而无趣。可明明,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的生动而精彩。我们会抬头看大树高处的知了和独角仙,也会低头看地上排队搬家的蚂蚁和草丛里蹦跶的蚂蚱。
那个夏天,我们自由自在、潇洒恣意,仿佛是整个世界的王,我们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闪烁着荣耀的光辉,就像夏日里水面上泛起的白光,耀眼而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