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俄柏的眼泪

《枯手》

那是双枯萎的手

手心满满当当的茧是属于生计的

手背的褐黄色的肌肤是属于烈日

手指上变形的指甲是属于泥土的

粗糙的皮面组织是属于岁月的

隆起的青筋暴躁地袒露它的丑陋

那双枯手啊,那双丑陋的枯手

你何曾畏惧过炙热

你何曾畏惧过冰冷

你曾经是双多么英勇的手

将命运紧紧握住

可你现在老了,是双又老又丑的手

像晒干的稻草

可你和生活打了场漂亮出色的仗

理所应当是我心中向苦难挥刀的英雄


当我偷听到爸爸与姑姑的对话的那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记不清楚撑着伞走了多久,一边走一边流泪。那是一个春天的晚上,蛰伏着复苏的万物在黑夜的小雨中积蓄力量。乡村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几条看家的狗在不断吠叫,那时的山风里还有冬天的味道,迎面而来给我几巴掌,生疼冰冷。



等我走到我阿公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了,阿公还没有睡,因为恶心厌食的原因,他在煮白粥,奶奶在一边陪着。阿公看到我两眼通红很是惊讶,那时他还不知道他自己患上胃癌晚期,他一边给我抹眼泪,一边问我怎么了,我哽咽着不说话,他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给爸爸骂了?不哭哈,阿公给你热热鸡汤,阿公喝不了,你多喝点.....我流着泪把那碗他无福消受的鸡汤喝下去,胃里很暖。

                                            2017年2月1日



我很喜欢坐公交车,是因为觉得每次都能路过许多人生。或许高兴时还能与不同的人说上几句话,窗外往后走的城市风光也总能使我安静下来。一直以来,我是喜欢待在安全区的人。但我发现我喜欢的事情,无论怎么刻意去隐瞒,我还是喜欢把它提在心尖上。


在现实与未来的交叉路上,我每晚都从粤西那个偏远的小山村传来的声音借来安慰,但却又从那得来忧伤。因为我知道,终究有天电话那头那个人会没有力气打来电话,所以每次回老家都是一场煎熬。我不敢去看他吐出来的污秽物,我不敢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声,我不想触碰他佝偻的肩膀,不敢看见他凹陷的眼睛以及松垮垮的皮肤。


有时候我很怀念小时候他和我一起走山路的那段时间,他总会走得很快,他说有快得就能回家痛快地注意了。每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总是在漫不经心地看路边的野花野草,孩童的玩心总能让我被其他事物所吸引。即使我走得很慢,但是他总会和他肩上他摇摇晃晃的麻包袋一起等我。


他就是那么善良和包容,从来不爱与人计较,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温柔的人。他和他的儿子他的另外一半都不同,他是那样的好脾气。所以,在家里,他的地位最低,甚至他的孙子都看不起他,老爱揶揄他的节俭他的懦弱。他喜欢时总会争辩几句,但是从来不去记恨。


他喜欢机械表,所以买了一只又一只,可他却是一个干农活没时间概念的人,往往过了午时却还没有回家。而他另外一半就会气急败坏地在山崖的这边朝着对面山谷那几亩祖传的农田叫他的名字,于是村里的土狗都开始叫起来,与燥热的气温一起让人感到烦闷。


他爱做饭,每次赶集都要买好的食材给我们做好吃的,但是自己从不贪吃,他做饭的时候不喜欢让别人帮忙,不喜欢别人多嘴,不然他可能会少见地气急败坏地骂上你几句。他喜欢着青绿色的背心,极少感冒生病,但除了这次。


他喜欢养小狗小猫,他喜欢看着它们吃东西的时候抚摸它,甚至说上两句,所以家里就他和动物感情最好。长大以后的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他不像个农民,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他亲人的原因。他倒是像一个艺术家,沉默寡言,说话低声细语,把生活打理地井井有条。偶尔固执,但是永远心怀善良。作为留守儿童,我除了从他另外一半身上学会了急躁之外还从他身上学会了如何去生活,虽然他总会说你做事情的方法还不如我一个农民。我知道,你只是希望我尽快长大罢了。你是那样爱我,知道我喜欢什么,知道我惦记什么,也知道我害怕什么。你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懦弱和自私,你只是用一种温柔的爱慢慢表达而已,可是很不巧的是你的爱被我找到。自然我是你最幸运的孙子,因理解你所以感受着他们感受不到的东西。


谢谢你教会我如何去爱,给我一敏感的心。这颗敏感的心不算好,但它也不算坏。你不喜欢手术也不喜欢西医,你说就这样便好,该去就去。我没有哭,我自然理解你,因为我知道你最怕疼,像我一样。我不知道你那副老去的躯体还能陪我多久,可我知道你的爱会陪我很久很久。


嘿!你知道吗?其实,你放在你床底那一沓零钱是我拿了的,我用它买了好多好多零食,可你好像忘记了你有一沓零钱在那,因为你从来没说一句关于丢失的钱的事情。我现在向你坦白,向你表明,向你致诚,你是我生命里重要二不可或缺的人,最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你做的炒面最好吃,比我爸做的还要好吃。

                                            2017年5月3日


抓住八月的尾巴,我终于结束了两个月的实习生活,拿着那稀薄一千多块我跑到广州热闹繁华的北京路准备给远在家乡的阿公阿婆买衣服。辗转了各大商场和品牌店,鉴于我的手里少得可怜的人民币,我只能在售货员的鄙视下买了几件特价衣服。而那几件特价衣服对于而言是我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二,在这偌大的城市的人流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但是,我看了看手里那几个装着衣服的漂亮袋子,仍然感到很高兴,我想,阿公冬天的时候穿着这件羊毛衫肯定很暖和吧,于是在拥挤的地铁,我尽力呵护着这几件能在我能力范围购买的衣服,特别是那件黑色的羊毛衫。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也终于回到生我养我的城市,那个位于广东省西部的小城。马路上摩托车发动的时候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我招手找了一辆摩托车,搭客的那人正是我隔壁村才乡亲。当摩托车绕了好几圈山路之后,我终于出现在家的拐角。我一下车,阿公拿着碗从屋子里跑出来对我大声喊道:“我都说今晚有人回来吧,昨天我做饭的时候火笑了。”

他又更瘦弱了,短裤下裸露出的那部分看起来像极了两根竹竿,仿佛不留神就会摔倒一般,但是他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像极了那晚的星光。


听说在每年秋分将至的时候,北回归线附近的地方,星空都会特别灿烂。那会,我在北纬21度54分,东经110度50 分,满天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美极了。他就在屋里坐着透过窗看我在看天上的星星,偶尔高兴地叫几声小黑,这时候小黑就会从黑夜里呼哧呼哧地跑到他身边吐着尾巴转来转去。


                                        2016年8月24日

“表姐,有件事情,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嗯?说吧,不要遮遮掩掩。”


“外公今天晕倒了,现在还在医院呢,听我妈妈说很严重了。”


“我先打个电话,待会聊。”


嘟嘟嘟


“喂,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回来”


“阿婆,你在哪里?不要骗我,我知道了。”


“谁多嘴的啊,现在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我想回家”


“你不要回来,我没事了,掉了吊针好多了,要好好学习,找份好工作,知道没有。你看我,中气十足,哪有什么事情啊。”


下午五点四十六分,刚打通电话就听见他的嚎叫声,他听见电话声起来接电话摔倒了,头上流了很多血。他们慌忙给他止血,我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谁让你听电话的,谁让你起床的,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阿婆过了良久才说,他睡下了,我才挂了电话。


次日凌晨五点,“dream it possible” 这首歌打破了夜的平静,也许这辈子,我都忘不了这首歌。顾不上什么素养,我直接在宿舍嚎啕大哭,室友都被惊醒。几分钟之后,我十分冷静地把几件衣服塞进了背包,顾不上叫宿管阿姨开门了,爬窗跳了出去。那天清晨,月亮还在天上,我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口流泪,直到黑夜褪去了外衣,晨光从东方升起,姐姐把我扶进车里。

我终于见到他,他躺在床上很安详,我哭着烧了一沓纸钱,跪在床前,他没有说话。我知道的,他知道我回来了。我想抚摸一下他的脸,但是我却有种惧怕感,原来当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是这样的恐惧。也许,真正的距离是这样的,我们失去了沟通的可能,永远的可能。当看着自己的至亲变成死物,没有生息的肉体,你会悲伤,也会恐惧。


那天晚上,满天都是星星,真的很漂亮,那么阿公你是不是也在里面呢。你肯定知道我喜欢星星,所以送给我最后一份礼物就是这个是吗?真好,真的很漂亮呢,我很喜欢呢。不过有一点很遗憾,我再也没有福气给你打电话了,这个真的糟糕透了。


                                2017年九月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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