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蒂娅篇
破败的教堂内，昔日的景象已不复存在，战争带走了很多东西，这只是其中之一。
满是灰尘的烛台上，红烛滴下的蜡油在橘黄色的火光下闪闪发亮。蜡烛点燃的火苗若隐若现，好像一点微风吹过来，就会熄灭一样。几个这样的烛台聚在一起，火光微弱，但也不至于一片黑暗。
头发花白的神父紧紧攥着十字架不放，轻声喃喃祈祷。旁边的儿子将倒下的长凳一张张抬起来，他一点点拂去上面的灰尘，见教堂紧闭着的大门被人推开，便停下手中的动作。
“别担心，”凯蒂娅说着，将背包放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我并没有恶意。”
“过来吧，我们前几天才刚经过洗劫，没剩下什么东西。”神父站起来，手中的十字架仍未放下。
凯蒂娅随便找了一张凳子坐下，说：“我知道，我不是来交易的。”
神父向她走来，凯蒂娅瘦弱的胳臂紧紧环抱成圈，双膝并紧，棕色的长发垂在肩膀上，她的眼窝发黑，深深凹陷：“我请求主的宽恕，我有罪。”
“可怜的人啊，你犯了什么罪？”
“主啊，恕我有罪。”凯蒂娅低声啜泣，头垂在膝上，双手紧抓着衣袖。
神父把手放在凯蒂娅的头上，轻轻摩挲着她枯黄的长发：“说吧，孩子，主会宽恕你。”
神父的儿子见状默默下了楼，顺着梯子进到地下室去。
神父胸前的十字架摇摆不定着。
凯蒂娅深吸一口气，将她所犯下的罪行缓缓道来。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食物还算充足。但有一天夜里，一群匪徒洗劫了我们的避难所，把食物抢得一干二净，我的同伴还因为反抗受了重伤……我别无他法，若是我不及时找到医疗用品和食物，我们都会死去。
“前来交易的商人告诉我们，东北角有一户人家，他们有药品和食物，但他们不愿交易。于是，第二天夜里，我带上撬棍来到了那座他所说的东北角的房子前面。站在房门前，我犹豫了。但想起我还有一个朋友生命垂危，我便顾不了那么多。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我还是拿起撬棍推开了房门。
“当我看到屋里的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时，我愣住了。两位老人一看我手持武器，一下子就慌了。其中一位老人跪在我面前，要我不要伤害他的老伴。
“我想放弃，可我的同伴还在等着我……本能的生存欲望战胜了我内心的道德，我拿走他们冰箱里的食物，只给他们留下了两个罐头，然后搜出他们的药品和绷带，满怀歉意地跑回家。
“我的同伴看到我拿回这么多东西很高兴，问我是从哪里拿来的。我支支吾吾闭口不答。我的同伴的伤势渐渐好转，这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好事，可我一想到我是怎样无情地抢走那对老夫妻的东西时，我就高兴不起来。
“自那件事以后，我常常梦到那对老夫妻干瘪的尸体，他们的眼睛就那样瞪着我，我知道，他们恨我。我夜夜心怀恐惧从噩梦中醒来，我厌恶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只能安慰自己说，我并没有把他们的东西全都抢走，他们用剩下来的东西来换食物的话，应该还能再撑几天。我发誓，等我日子好过了后，我便要加倍补偿他们，以此来赎罪。
“后来，我们的日子逐渐好转，拥有很多食物和药品。我拿走其中的一部分，来到那对老夫妻的房子，准备赎罪。我推开房门，但门后空无一人，我走上楼去……天啊，您无法想象我看见了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
“我做的噩梦成为了现实。我看见，他们躺在床上，十指紧紧相扣，直到临死前还不愿放弃彼此。他们已经死去多日，身体并无外伤，看起来像是活活饿死的。
“四处飞舞的黑色苍蝇嗡嗡作响，一瞬间又淹没了他们的尸体，臭味难以忍受。我看见他们腐烂的红色眼球，就像我梦里预见的那样紧紧瞪着我，空洞的眼眶里满怀着绝望的恨意。我无法承受眼前的这一切，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回到家后我吐了一地。
“我知道，他们是活活饿死的。如果我不去抢劫他们，他们就不会这样死去……是我害死了他们，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但我确确实实地害死了两个活生生的人，我永远都无法饶恕自己。他们的尸体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不能忘记。我想过自杀，但每每都失败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被主宽恕，但是主啊，我请求你的原谅，恕我有罪……”
凯蒂娅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她像孩童一样嚎啕大哭。
神父安抚着她，他将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递给凯蒂娅，凯蒂娅接过来，紧握住她的信仰所在。
“走吧，孩子。主会宽恕你的罪行。你并非恶人，只是一时困于窘境。珍惜好上帝赐予你的生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神父看着凯蒂娅将十字架放在胸前，一步步地，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
深沉的黑暗下，月光下的十字架越发的闪亮，在凯蒂娅的眼睛里，倒映着十字架的光芒。
[ 在死亡的阴影下，生命愈发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