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南极的500天...
南极有多远? 10000海里,航行30天。
地球最南端,千里冰封的世界尽头,拥有极昼和极夜,冰川和苔原。
辽阔,严寒,神秘,是我们不为所知的另一天地。
于是,我们渴望了解,渴望知晓它的迥乎不同,它的妙处。
01
冰山
冰山为什么是蓝色的?
我们乘坐“雪龙”一路南下的时候,当经历了近一个月的海上漂泊,当视线远处出现了第一座冰山的时候,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南极大陆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进入密集的冰山区后,一百多米长的“雪龙”号仿佛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一路谨慎缓慢地航行。舷窗外,这些形状各异的庞然大物正与我们擦肩而过。
在航线的远方出现了几座冰山,这是我的南极初印象
冰山的大小和形状各异,在不同的时间和光线下会呈现出各种色彩,并随着洋流和潮汐不断移动、翻转,将动态之美演绎得淋漓尽致。这种美,在黄昏时刻到达顶峰。
当太阳坠入地平线后不久,地平线附近的大气将呈现出梦幻的粉红色光辉,这种光学现象叫维纳斯带(Belt of Venus)。当眼前巨大的蓝色冰山在远处粉红色的背景中缓慢运动,仿佛跳着一曲曼妙的华尔兹,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
正在浮冰区谨慎航行的俄罗斯破冰船
你可能注意到了,照片里的冰山都是蓝色的,可冰雪不都应该是白色(准确讲应该是无色)的吗?这是由于光的散射使波长较短的蓝光更容易呈现在我们眼中,所以看起来冰雪都泛着淡淡的蓝光,有时候我们也直接称之为蓝冰。
当温暖的夏季结束,中山站附近的海面开始重新结冰,那些还没来得及飘远的冰山,便会被海冰冻住(冻住,不许走 ),无法动弹,直到来年夏季海冰融化。
我和队友们在海冰上作业的时候,经常会从这些巨大的冰山旁边经过,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会尽量远离,但一去二来,对这些大朋友们也越来越熟悉,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和它们来一场亲密接触,拍张照片或者拍个视频,留作纪念。不论是在船上航行时的擦肩而过,或是在中山站区隔着长焦镜头远眺,对这些形态各异的大家伙,我总是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
海冰上一座侧翻的冰山,里面的冰洞发出深邃的蓝光
有时候我们也会从野外顺路捎一些冰块回来,在聚餐的时候扔进啤酒杯里,这便成了南极特有的冰镇啤酒——据说这种做法在各国考察站和南极旅行团里非常流行。
这些冰块由积雪不断堆积挤压形成,形成周期据说可以追溯到数百甚至上万年前。那些被压缩封存的古老空气随着冰块融化被释放出来,在啤酒里发出“滋滋”的响声,听,那是时间的声音。P.S.用不完的冰也没浪费,会被我们用来洗脸或者泡脚(就是这么任性,哈哈)
02
我发誓,是企鹅先动的手!
企鹅
正在雪地上撒欢的阿德雷企鹅
也许在企鹅看来,自己才是南极地区高贵的原住民,而人类只是个短暂的过客,又或者,入侵者吧。的确,人类发现、探索、研究南极不过两百年的历史,而以企鹅为代表的一些动物却早已在这里生活了千百万年,在这片由冰雪主宰的世界,它们不低头、不妥协,用顽强的生命力繁衍生息。
中山站位于南极大陆的边缘,临近海洋,相比南极内陆地区气候相对温和,在我们周围活跃着不少动物。分布在中山站附近的企鹅主要分为两种,阿德雷企鹅和帝企鹅。
有趣的是,虽然都是企鹅,但它们不论在外形还是性格上都十分迥异。阿德雷企鹅个子小但好动,好奇心特别重;而帝企鹅体型庞大,显得高冷而优雅。
姿态优雅的帝企鹅,像极了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绅士
各国签订的《南极条约》对人类在南极的活动提出了诸多限制,其中就包括不允许主动接触包括企鹅在内的各种野生动物。但是,每次讲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想笑,哈哈(别误会),先看下面这张图。
几只阿德雷企鹅正在近距离围观我们
当时的我们正在野外作业,在雪地车前进方向上遇到了一条海冰裂隙,我们便下车在裂隙处铺设简易的桥梁,以便履带通过。这时,我远远地望见几个小黑点向我们缓慢靠近,我都用不着猜,一定是阿德雷企鹅。
等它们到了跟前,便开始围观我们干活,围着我们晃悠了好一阵子才舍得离开。对这种场景,我们早已是见怪不怪——布设在野外的观测仪器周围,经常布满了企鹅脚印。就因为这些小家伙们好奇心太重,我们还得增加额外的观测频次,以防设备被他们破坏(手动捂脸)。
一只阿德雷企鹅正在打我三脚架的主意,被我当场发现了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想笑了吧,因为真的不是我们主动接触企鹅,是企鹅先动的手。
03
极光
“
神奇的欧若拉
”
我在南极经历了两次完整的极昼,和一次完整的极夜。大多数人对极昼极夜的认识应该仅仅停留在中学地理课本上,而如果你恰好曾在北欧待过,那么你也许会对此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我曾经在冬天去过芬兰北部的Lapland地区,当地居民把日落前后不久的那段时间称为“Blue Moment”,直译过来是“蓝色时刻”(当然,也可以特别文艺地将其译为“忧伤时刻” )。那时的天空和地景会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蓝色,而这其实是日照缩短,极夜来临前的典型特征。
极夜来临前中山站附近海冰上的Blue Moment
在中山站,极昼和极夜每次将分别持续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每年当中,有两个月的时间里太阳永远不会落下——这时更要命的是南极上空的臭氧空洞,当我们在野外工作时皮肤很容易被过度的紫外线灼伤;而在极夜的两个月里,太阳则永远不会升起,整座考察站都将浸泡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
在黑暗中沉睡了两个月后,中山站终于迎来了地平线上的第一缕曙光
比极昼极夜更神奇的,是极光。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冬季前往北欧或北美地区,不惜在寒冷和黑暗中熬上一整夜,只为寻觅心中那神奇的欧若拉。
要是运气不好没能赶上极光发生,或是遇上连续的雨雪天气,很有可能整个旅途下来都见不到极光。曾经一位Lapland当地的导游就向我吐槽,说自己曾经接待过一个“极光旅行团”,因为连续一周熬夜、受冻却没能见到极光,后来给人在雪地里整崩溃了,非得找他们退钱。
在南极观赏极光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一个原因是南极远离城市,从而不受照明光污染的影响,夜里抬头便是星光熠熠;另一个原因是远离工业文明,没有空气污染,加上气候干燥,视宁度非常好。对于天文和星野摄影爱好者来说,简直是神仙环境。
更拉仇恨的是,中山站所处的位置恰好位于极光活动最活跃的地区(“极光卵”)中,因此也成为了全球范围内观测和研究极光的绝佳场所之一。毫不夸张地说,很多人付出高昂代价、梦寐以求的极光,我隔着宿舍的窗户就能看到。
在中山站,只要是晴朗的夜晚,推开门就能看到极光
其实白天也有极光,只不过被强烈的日光淹没了所以看不见,这和咱们白天看不见星星是同样的原理。
另一方面,由于极光发生的高度(电离层)在云层高度(对流层)之上,因此即使处在中山站这种神仙幻境,也只有在晴朗的夜晚才能一睹它的芳容。
当各种颜色的极光在夜空中恣意舞动,强烈的时候甚至能掩盖月亮的光芒,好多次我都傻傻地愣在雪地里,热泪盈眶。
我们远离祖国和家人,驻守在这片极端恶劣的白色荒漠,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但却能在这里饱览这颗星球上最神奇的景象,我始终相信这是大自然给予我们最大的馈赠和慰藉,是为我们刻意安排的。
我当时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使命感,想尽可能多地把南极光记录下来,因此也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在不与工作冲突的前提下,只要是在晴朗的夜里,我都会扛着相机出去拍极光,少则两三个小时,多则一整夜,而不管气温多低,风有多大。一台相机,一只三脚架,一支手电和一台对讲机,便是我的全部装备,在无数个夜里陪伴着我翻山越岭,只为找到合适的构图、让自己满意的地景。
我用手捂住手电筒(冻死我了...)进行光绘
红色其实是光透过血液的颜色
极夜期间,黑夜持续的时间被成倍拉长,这也给了我更多捕捉极光的机会,成为了我在越冬期间最乐此不疲的爱好和消遣。随之而来的,是我对“梦幻”一词的定义被不断刷新,因为,梦幻之后,是另一个梦幻。
别说用文字表述,就算是用相机,受曝光时间和视角的影响,那种强烈的心灵震撼,只有真正站在那里才能切身体会。而这种感觉,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多,我依然能够经常梦见,醒来的时候仍然沉浸在其中,熟悉又陌生——我真害怕哪一天将它忘记。
当500天的科考工作宣告结束,再一次踏上“雪龙”号已经是归途。让我备感幸运的是,就在我们驶离南极海域的途中,竟然再次邂逅了极光!那时候新一轮的极昼刚刚结束,没想到极光这么快又出现在了夜空中。
“雪龙”号缓慢地航行在充满浮冰的南极海域,我站在甲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耳边不时地传来碎冰与船舷摩擦的声音,而漫天的极光就在头顶飞舞,这就像是一场梦!我知道,是这位老友在为我送别。
星辰大海
有一句很酷、引用量也颇高的话,叫做“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星辰和大海,早已出现在我的征途中。
在乘坐“雪龙”号航行的日子里,站在船舱外仰望星空,成为了我非常享受的一件事情。海风吹面,有时是赤道附近的闷热,有时是南极海域的刺骨,但却都让我感到非常平静。因为一切喧嚣都离我那么遥远,对着眼前的大海和头顶的星辰,我有足够的空间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在那一刻,我似乎触摸到了到了自然的边界,感受到了生命的无限。
浩瀚的大海、深邃的星辰,既是我500天南极之旅温柔的开端,也成为了这趟旅途最富有诗意的句号。
文字及图片均为
李航(新浪微博ID:李航_Antarctic)
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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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极的500天》
作者:李航
内容简介:
李航是一名南极科考队员,曾经参加我国第31次和第32次南极科学考察,不间断地在南极驻守近500天。从长江出海口到南极大陆边缘,从珍贵的夏天到漫长的冬日,从拉斯曼丘陵上空的极光到达尔克冰川附近的生灵。是什么支撑他们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工作和生活?为什么科考队员要冒着生命危险在海冰上采集数据?这些震撼的现象,有趣的际遇,难忘的人事,悉数呈现在本书中。
他说:“我跋涉在广袤无垠的冰原上,站在深邃绚烂的星空和极光下,自然的力量一次次震撼着我的心灵,让我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毫无疑问,是南极塑造了现在的我。”
是南极塑造了现在的李航。
作者简介:
李航,90后,大地测量学博士。曾于2014-2016年参加了我国第31和32次南极科学考察,在南极中山科考站不间断驻守了近500天,期间主要负责我国北斗卫星南极地面观测站的运行和维护等。
他的南极摄影作品曾刊登于国际权威学术期刊《Nature》和《Science》杂志,并多次被美国宇航局采用,还曾在伦敦皇家格林尼治天文台展出。此外,还曾获得首届全国延时摄影大赛金奖,并在《中国国家地理》、《中国国家天文》等杂志上发表专题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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