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很早就起床了。外面天光大亮,仿佛比起城镇,阳光更青睐山林。它早早的就来到了这片长满了郁郁葱葱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的土地,像春蚕将自己的晶莹透明的丝缓缓倾吐出来一样,它用带着魔力的迷人的纤手将生丝拂拭成一匹一匹的华丽丽的绸缎,裹住氤氲于空气中的清新的草木香气。
挺拔饱满的玉米在微风里抖落一身毛绒绒的穗,像走了远路的人回到家摘下蓑衣抖落一身的风雨。那些轻飘飘的穗伴着蝉鸣潜入蚂蚁的巢穴。栗色大尾巴松鼠在高大的核桃树之间跳来跳去,鼓囊囊的腮帮像个口袋一样装满果实,它们呼朋引伴在青苔色的树枝上毫无顾忌地蹿跳,一点都不怕人,这群卖弄的小家伙,它们在故意炫耀迷人优雅的身段和灵活娴熟的弹跳能力,弄出呼啦啦的声音,待寻找到一块满意舒适的阴凉处后,就一动不动的呆着仿佛也成了树木身体的一部分,不一会又举起两只小爪子忙忙碌碌嚼着还未成熟的青色核桃果。
田坎边用镰刀开出一条小路,野草知趣的往小路两旁生长,不再往中间凑热闹。可是走过它们的时候还是觉得它们在给脚挠痒痒呢,嘻。
烤烟工人就从那条小路走过来,出现在田坎与天际相交接的地方,陆陆续续的走过来。他们戴着弧形帽檐的遮阳帽,脸晒得红彤彤,泛着带着热气的光亮,他们肩上披着蓝色紫色的布块,一直连到头顶,背上驼着山一样的青翠的散发出淡淡香味的烟叶。手臂长的烟叶有着清晰细腻的纹路,像一条大河分出许多条阡陌弯延的小河,让人想起婴儿睡着时眼皮上烟紫色的血管,睡眠下,是躁动的生命力和柔韧的张力。
这些烟叶被整齐利索的地捆扎好,用白色的尼龙口袋裹着。
我坐在院子里一棵樱桃树下看书,还没上小学的妹妹在地上用粉笔画小人、五角星和蝴蝶,有时累了就过来抱着我的胳膊跟我撒娇。不理她的时候她会暗暗生气,嘴里咕哝着范围刚好能让你听见的话语,无论什么话从那她那稚嫩的小孩子的嗓音里传出来都让你忍不住发笑。两条上了年纪的老狗趴在我脚边睡觉,它们认得这些经常路过的烤烟工人,只是抬起头撑开困倦的眼皮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继续躺下会周公去了。云朵懒洋洋的把自己拉成各种形状,玩累了就藏到山背后乜斜着种满粮食的梯田和顶着紫色花瓣的烟叶。
烤烟工人走过来要水喝,我已经在清晨烧好了一壶水,我走进屋里把那罐泡着黑色大茶叶的茶缸递给他们。这时一辆橙黄色的小货车开了过来,笨拙的轮子颠簸在麻子一样坑坑洼洼的泥石路上,钝重的摩擦感使它发出突突的声音。司机是唯一一个没穿长衣长裤的人,他穿着白色绿色的格子短袖,铜色马裤,灰色的毛线袜遮盖到脚踝上方。我这才注意到小货车没有前视车窗,大眼睛似的车灯下两寸地方凹进去半径大概五厘米的圆坑,也许它经历过一场不大的车祸。在这么多人的眼光注视下,它害羞的让身体某个关节发出的突突声止住了。烤烟工人将背上山一样的烟叶卸在小货车空瘪的肚皮上,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情。男人女人脱下太阳帽,就地在核桃树树荫下坐下,经过一上午的紧张劳作,他们很享受这惬意的轻松时刻,黑黢黢的脸庞带着笑容大声说话,喝茶抽烟袋,仿佛卸下的不是烟叶,而是皱起的眉头和酸疼的肩膀。我看见浓浓的烟雾腾腾升起,以安详的姿态弥漫在绿叶之间,熏醉了树上说悄悄话的松鼠。
快到晌午时分,影子稀稀拉拉斜过台阶。远处人家炊烟袅袅而起。害羞的小货车又突突突突开走了,满载着烟叶和阳光。烤烟工人起身,戴上遮阳帽笑眯眯的把茶缸递给我,我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松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