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阿竹,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沿着小区附近的公园夜跑,回到小区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一个身形瘦削的人影,立在一栋居民楼前,一动不动。
我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也没管那么多,跑去小超市买东西了。出来的时候,不经意间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人还在。
我一时好奇心起,就走了过去。走近才发现是个女孩,是个头发很长的女孩,头发直到屁股那里。她抬着头往上看,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学着她的样子往上面看了一眼,净是一户一户的居民,没有什么特别的。
所以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你看什么呢?
她并没有回答,连头都没回,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感觉很奇怪,就走到她前面,想看看她怎么了。不看还好,一看吓我一跳,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小区里的灯光并不是很明亮,却仍然能看出来她的脸蜡黄蜡黄的。看我站在她面前,她终于正视了我,说是正视,其实也就是给了我一张正脸,因为她的眼睛是没有焦点的。这么说有点可怕,但当时我只想到这一个形容方式,她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完全没有。
僵持了几秒钟,女孩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我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这他妈是人是鬼?!
过了两天,杰子打电话说来找我,要庆祝我乔迁之喜。我抹了一把冷汗,穿衣起床。昨晚又梦见了那个女的,梦里她一直盯着我,用那双无神却瘆人的眼睛,一直盯到把我吓醒了。
完了,我这是有心理阴影了。
杰子十一点多才到,我一开门,刚想踹他一脚,却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今天的杰子,有点正经,虽然他脸上挂着的微笑实在有点做作。我还是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果然,这货带女朋友来的。
一番客气之后,我去厨房洗水果。杰子不一会儿也溜了进来。
怎么样?杰子贱兮兮地问我。
我看了一眼客厅,问杰子:什么时候的事?
杰子咧着嘴,笑的有些猥琐。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她就是那个你喜欢三年的女的吗?
杰子一愣,然后摇头。我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人家不答应我,后来都把我拉黑了,我还执着啥。
我一听,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杰子喜欢一个姑娘喜欢了三年,终于鼓起勇气告白却被女生拒绝。据杰子描述,那是一个胖乎乎,可爱到极点的女孩,一头栗色的短发,皮肤像牛奶一样,总之就是可爱死了。看他当初那个架势,也是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现在到底还是换了目标。
吃过饭之后,杰子和女朋友要去买东西,所以坐了一会便要走了。
我送他们到小区门口,正和杰子说着话,心里突然莫名升起一股凉意,我下意识往后一回头,看见了一个瘦削的身影从右后方经过,心里猛的一哆嗦。
杰子问我怎么了,我朝后边使了个眼色,说:就是她,我跟你说过的,人鬼不分的女的。
杰子好奇地探过头去,却整个人僵住了。我回头看了一眼,人已经走远了,杰子却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怎么了你。我拍了拍他,杰子莫非被那女的下了降头?
杰子的一张脸阴沉沉的,他看了我一眼,却不说什么。
前面杰子的女朋友叫他,估计是等急了。
杰子回过神来,走过去对女朋友说了什么,又抱了抱她,然后替她拦了一辆车,把她送到车上自己回来了。
我一脸狐疑,盯着杰子问怎么了。
杰子不说话,回头往我家走,开始一根一根地抽烟。
到家之后,他还在闷头抽烟。我不抽烟,也不知道抽这么多烟会不会抽死,但我真怕他死我家里,所以赶紧拍掉了他手里的烟。
撞鬼了你?我骂他。
杰子低着头,闷闷地说:成子,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更摸不着头脑,这是哪一出啊?
杰子又点了一根烟,说:她是阿竹,但我没想到她是阿竹。她拉黑我以后,过了不久我听说她家出了点事,我还想着安慰安慰她,但是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心想应该也不会是太大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杰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我他妈要是知道她会受这么大的打击,就算她讨厌我我也得过去找她啊。
脑子里仿佛有很多线在一点一点连接,我捋了捋,顿时明白了。杰子喜欢三年的女孩叫阿竹,而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的就是阿竹。
我心里瞬间开始怀疑杰子的描述能力了。
杰子急了,掏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给我看:这就是阿竹。
我一看,照片上的女孩圆圆的脸,笑的格外灿烂,一头栗色的短发像个乖巧的小动物,虽然看起来有些胖嘟嘟的,但是却让人觉得特别可爱,特别想亲近。虽然和那个女的一比,感觉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不可否认,长相是一样的。
再回想起我看到的那个女的,我顿时一个激灵,这得受多大刺激,才能改变的这么颠覆?
杰子又开始抽烟,我一把夺下来他的烟:别自责了,不关你事。
杰子还是那种闷闷的语气,听的我心里发堵:我知道,可是我心里就是挺堵的,我一直说我爱她,可是却看着她变成了这样无能为力。关键是我现在有女朋友了,我又不能再去对她......
看杰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我也感到一阵心烦,这货就是太纯良,太有社会责任感。不过说实话,我对这个阿竹虽然没有杰子那种歉疚的感觉,却由衷地感到好奇。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才会性情大变?
完了 我心理医生的职业病又犯了。
为了安慰杰子那颗歉疚的心,我答应他帮助阿竹恢复元气,走出阴霾。
这个社会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我向小区里的人打听了几回,便了解了故事的大概。
阿竹家是这个小区的老住户,一年前,阿竹的妈妈跳楼自杀,他们一家就搬走了,但是不久阿竹自己搬了回来,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人说是阿竹的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阿竹跟他们住不惯就自己回来住了。有人说阿竹的爸爸成天不着家,阿竹不知道什么原因搬回来了。说什么的都有,我知道都不可信,但可以确定的是,阿竹因为妈妈的死,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并且现在是独自居住。
知道了原因,就好办了,只要让她从失去至亲的阴影中走出来,意识到人要向前看,就好了嘛。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敲开了阿竹家的门。
阿竹打开门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表情变化,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所以先开口:你好,我是杰子的朋友。
我心想,你们曾经那么要好,肯定还记得他。
果然,阿竹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只一下,又恢复了平静无澜。
她没有拦我,也没有请我进去,只是自己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我有些尴尬,厚着脸皮进去了。
阿竹的家收拾的很干净,几乎可以说一尘不染。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我总觉得我就算脱了鞋也会把地板踩脏。
你来干吗。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女声,我抬起头来,阿竹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她窝在沙发上,抱着腿,整个人像一个瘪了气的球。
看着她的眼睛,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她的眼神不像一个正常人会有的眼神,有些呆滞有些涣散,却绝非我之前以为的漠然。我意识到可能我的判断某些方面有些偏差。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见过,而且我和杰子是发小,我知道你们之间关系很好。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亲切一些。
阿竹继续看着我,有两秒,然后垂下头,说:以前好。
我心里窃喜,这说明她对我没有设太大的防线。
我向她解释:我是个心理医生,前几天见你的时候,看你眼熟,一问杰子,才知道你们以前认识,所以我来认认门。
阿竹点点头,却把自己抱得更紧。我以为她因为听到我的职业有些紧张,却不想她接下来说:心理治疗多少钱?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怀疑她有心理病,但是我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她就能接受心理治疗这个事。
我说:我们也算是熟人,收费的事可以再说,你如果有什么想要咨询的,咱们约个时间就行。
阿竹点点头,却又猛的摇摇头,嘴里念叨:不了不了,不用了。
我看她这个样子,心里逐渐有了一些猜测。
晚上杰子便打来电话,问我进展如何。
我避重就轻地跟他简单交代了一下,杰子在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安慰他:小意思啦,你知道的,我最擅长散播正能量了,她妈是意外,又不是她的原因,放心,我很快把她解救出来。
听我絮絮叨叨安慰了好一会,杰子才稍稍放下心来,挂了电话。
而我心里却有点不安,我隐约感觉到,阿竹心里的东西应该比我想到的多。
接下来的几天,偶尔会在小区遇见阿竹,但她并不停留,更不打招呼,经常是我尴尬的举起手,再尴尬的放下。
我心想不行,该进一步动作了。
于是我在又一次偶遇阿竹的时候,拦住了她,我说:阿竹,我看你并不开心,你是有什么烦恼吗?可以来跟我聊聊。
阿竹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侧过身子走了。
我不放弃地跟在她后面,絮絮叨叨:你看你现在成天笑也不笑,也不说话,时间长了会闷坏的,而且生活中有那么多美好的事,你老是这么忧伤,失去了好多生活的乐趣啊balabala......
但阿竹依然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往前走。我一时心急,脱口而出:你心理明显有病!有病就得治啊!
阿竹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一不留神,差点撞上她。我心想,坏了,说错话了。
她转过身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是一种有些狰狞的痛苦的笑。她说:为什么要治好病?
我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说:因为治好病才能好好生活啊。
她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笑的有点瘆人,然后喃喃了一句:那也太便宜了。
我更加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她走远。
杰子的一个电话把我吵醒,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就听见他在嚷嚷:杰子你快帮帮我!
听他咋咋呼呼好一会儿,我算明白了,杰子的女朋友小襄知道杰子最近一直在关心阿竹的事,很吃醋,觉得杰子不忘旧情,一直在闹脾气。
我问杰子:事实上,你忘旧情了吗?
本是一个疑问句,因为刚起床没睡醒,生生让我说成了反问句。小襄更是受不了要与杰子分手。
结果,半小时后,杰子带着他的女朋友来到了我家。
成子,你给我证明,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对她是同情啊。杰子眼巴巴的拽着我。
我一个头两个大,这是认识了一些什么人啊。
一小时后,小襄坐在沙发上,审视着杰子手机里那张照片,又看了看我手机里偷拍的阿竹现在的照片。她一脸的不相信和愤怒,仿佛我们把她当弱智,拿两个不同的人的照片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