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平心客观地来检讨中国文化,自该检讨传统政治。
制度必须与人事相配合。
在史学里,制度本属一项专门学问。
历史意见,指的是在那制度实施时代的人们所切身感受而发出的意见。这些意见,比较真实而客观。
制度是一种随时地而适应的,不能推之四海而皆准,正如其不能行之百世而无弊。
中国历史上“考试”与“选举”两项制度,其用意是在政府和社会间打通一条路,好让社会在某种条件某种方式下来掌握政治,预闻政治和运用政治,这才是中国政治制度最根本问题之所在。
汉
中国的立国规模,并不是向外征服,而是向心凝结。
皇帝是国家的元首,象征此国家之统一;宰相是政府的领袖,负政治上一切实际的责任。
太尉虽与丞相尊位相等,实际除却军事外,不预闻其他政事。
当时替天子诸侯乃及一切贵族公卿管家的都称“宰”,在内管家称“宰”,出外做副官称“相”。
太常:管祭祀祖先鬼神的。依四时奉献时物,让祖先鬼神时时尝新,故称“奉尝”。在古代,宗教意味犹在政治意味之上。古代的住宅,东偏是祠堂,即庙;西偏是家屋,即寝。生宅死宅连在一起。
太常管皇家太庙,光禄、卫尉,一是门房头儿,一是卫兵头儿;这都是在里面的。皇帝出门,随带的是太仆,在外面有人犯法,就是廷尉的事。
刺史、御史——御史大夫——宰相
策问:“策”是一种竹片,问题写在竹简上,故称“策问”。一道道的策问,请教贤良们大家发表意见,这叫“对策”。
汉代从昭宣以下的历任宰相,几乎全是读书人,他们的出身也都是经由地方选举而来。
封建时代,“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
正因为土地私有,耕者有其田,才有了自由买卖,才开始有兼并,才使贫者无立锥之地。
盐铁政策:由于政府支出庞大,陷入囧地,农民的田租1/30的定额制度,定了又不便轻易再变更,再增加。汉武帝就只有自己慷慨把少府的金钱拿出来,等于是把皇室私款来捐献给政府。同时他也命令地方上的有钱人自由乐捐,结果社会响应不佳,拥有大资产的,不理会政府的号召。于是皇帝就不让商人们擅自经营了,把其所有权收回,让政府派官吏去自己烧盐,自己冶铁,其利息收入则全部归政府。于是盐铁就变成国营与官卖。
汉代的国民兵役又分几种:一种是到中央作卫兵,一种是到边境作戍卒,一种是在原地方服兵役。中央军队有两支:一称南军,一称北军。南军是皇宫的卫队,北军是首都的卫戍部队。各地方壮丁轮流到中央作卫兵一年。
凡属壮丁,每年秋天都要集合操演一次。这是一个大检阅,名为“都试”,为期一月,期满回乡。国家有事,临时召集。这是一种国民兵。力役是每个壮丁替国家做义务的劳工。
汉代除却规定的义务兵役外,民间还有义勇队,志愿从军的。国家有事,可以自由报名。这叫做“良家子从军”。都是比较富有的家庭,尤其是居家近边境的,常在家练习骑马射箭,盼望国家有事,报名从军,打仗立功,可以做官封侯。这风气在边郡特别盛。像陇西李广一家便是一著例。
土地问题没有解决,形成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黄金满籝,不如遗子一经”因为当时一个读书家庭很容易变成一个做官家庭。同时便是有钱有势的家庭。
中国魏晋以下门第社会之起因,最主要的自然要追溯到汉代察举制度。但汉代察举制度之原始用意言,实在不好算是一种坏制度。但日子久了,那制度就变坏了。否则一项好制度,若能永远好下去,便将使政治窒息,再不需后代人来努力政治了。
唐
唐分官阶为九品,第一二品官均以处元老,不负实际行政责任。三品以下,始为实际负责官吏。中书令、门下侍中及尚书令皆为三品官。
贤均从众
唐代政府定旨出命之权,实操于中书省。皇帝只同意画敕而止。
唐太宗在未登基前,曾做过尚书令。及太宗即位,朝臣无敢再当尚书令之职,因此尚书省长官尚书令常虚悬其缺。
唐中宗,“斜封墨敕”。此即表示此项命令未经中书、门下两省,而要请下行机关马虎承认之意。在当时便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之事,因此在历史上传下。
汉代九卿,就名义论,只是办理皇室内廷事的家务官。唐代始正式有六部尚书,显然成为管理国家政务的机构,不像汉代只似皇帝的侍从,此为中国政治史上一大进步。
中国历史上关于政治制度方面有两大名著,一为《周礼》,一即《唐六典》。《周礼》大体上实是一部理论思想的书,应为讲述先秦政治思想之重要材料。至于《唐六典》,却已是唐代实际的行政法规,为唐代政府所真实遵循。
唐“州”与汉“郡”是平等的。
地方长官之掾属:在汉代由郡太守、县令长自行辟暑任用,唐代则任用之权集中于中央之吏部。
唐代似乎其中央行政比汉进步,而地方行政则不如汉。中央的监察官变成了地方行政官,这是一大缺点;由军队首领来充地方行政首长,这更是大毛病。
全国人才集中到中央,这不是件好事,地方无才,不仅地方行政要减低效率,而地方风俗文化也不宜上进。地方垮台了,中央哪能单独存在?所以中央集权不是件好事,中央集才也不是件好事。
账籍制度:那时人不免感到小小漏洞是无关大体的。某一家的年老者已逾60,他的名字没有销去;小孩子长大了,没有添列新丁;新授了田的,还是顶补旧人的名字;这些偷懒马虎是难免的。然而,这些便是此后租庸调制失败的最大原因。
唐代养兵,既不花一文钱,不费一粒米;而养将也不使预问政事。除却战事外,也并不统带军队。文官分品级,武官分勋阶。武官有勋无职,因此并不干预政治,而自有其尊荣。
后方兵源枯竭,政府有钱有势,不在乎临时买外国人当兵。边疆上逐渐都变成外国兵。安禄山、史思明看他们名字是中国式的,而且是中国边疆大吏,寄付与国防重任的,实际上都是外国人。
宋
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把各将官的兵权削了,武臣不再带兵,自然也不准再管地方民政。
宋代的中央集权,是君权集中,财权集中,而地方则日趋贫弱。
租庸调,是三个项目分列的,对田地有租,对丁役有庸,对户籍有调。
宋人最怕唐末五代以来的骄兵悍卒,但宋代依然是兵骄悍卒,国家不能不给他们待遇,而且须时时加优,否则就要叛变。政府无奈何,加意崇奖文人,把文官地位提高,武官地位抑低。文官数目也就逐渐增多,待遇也逐渐提高,弄得一方面是“冗兵”,一方面是“冗吏”,国家负担一年重过一年。
明
大理院主平反,一切刑法案件到最后判决不了,有什么冤枉都可以到大理院来求平反。刑部尚书加上都察院又叫作三法司,这都是司法机关。朝廷一切重大案件,就由三法司会审。
阳台上讲话的风气,我们称这是一种民主政治的精神。
万历皇帝明神宗,他做了几十年皇帝,有20几年没有上过朝,政府里大臣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明代政治最坏时,司礼监便是真宰相,而且是真皇帝。汉武帝把相权拦在宫里,也预知嗣皇帝幼小,容易招致皇太后预政,所以要先把母后赐死。
顾亭林《日知录》天下太平,则小官多,大官少。天下之乱,则必然是大官多而小官少。
进士与翰林成为政府一个储才养望之阶梯。科举本只能物色人才,并不能培植人才,而在明清两代进士翰林制度下,却可培植些人才。这种人才无形中集中在中央,如曾国藩。
自明迄清,国家对于赋役,都有一种重要的册籍,名叫“黄册”和“鱼鳞册”,黄册是登记户口的,鱼鳞册是登记田亩的。
清
神权、王权、资产阶级及无产阶级,只要说到政权,则全是集体来掌握的。我们中国历史从汉代起,就不能叫皇权,因皇帝一个人不可能掌握一个国家的大权。也不能说它是贵族政权,因自汉代起,已没有显然的贵族。中国应该是一种“士人政权”,政府大权都掌握在读书人“士”手里。
中国皇帝向来没有讲过“朕即国家”这句话,即使明清两代的皇帝也不敢讲。
中国历史上只有元和清,皇帝后面有整批被蒙古人和满洲人帮忙。其他各代,大体说是全国的读书人,由全国民众中间受过教育经过考试的人来帮政府忙。
清朝不允许民间有公开发言权,当时府学、县学都有明伦堂的“卧碑”,立于顺治五年。有名的金圣叹就为犯了卧碑禁令而杀了头。
清代的各禁区:满洲、台湾、新疆、察哈尔和绥远。
满洲人最高明的政策,是存心压迫中国知识分子,而讨好下层民众,来分解中国社会之抵抗力。康熙、雍正,经他们统治,中国无言论自由,也没有结社、出版自由,而还不断有十分可怕的文字狱。种种压迫,而智识分子无法违抗,同时正因为他们还懂得讨好民众。
太平天国:天国,这是他们对西方耶教一种浅陋的智识之暴露。太平二字,东汉黄巾之乱,信奉的是太平道。因为这一集团里没有读书人,这是满清政权存心分开中国智识分子和下层民众之成功。
一个国家的政治,到底还脱离不了“权”。而政权之稳固,一定要依赖于一种为社会大众所共同遵守,共同信仰的精神上的权。
罗素:讲哲学,至少有一个功用,即在减轻人一点武断。
晚明大儒黄梨洲,在明代亡国以后,痛定思痛,写他的《明夷待访录》,他还是要主张恢复从前的宰相制,他并不以当时的内阁大学士已经成为实质宰相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