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到了。早上五点天已大亮,叽叽喳喳的鸟叫唤醒了她的晨梦。哦,昨晚楼道里橙黄灯光下,电线上缩着身子相向而望要昏昏欲睡的小鸟,一大早都离巢飞向蓝天了吗?
床上四岁半的小儿子睡得正香,白瓷样的脸上挂着微笑,小嘴时不时喃喃着“妈妈,妈妈”,再咂咂嘴,想要吃东西了?
“儿子要长大了。”她抿嘴一笑,为自己的力不从心找到了安慰。
跑在大街上,女贞树浅黄色小米粒似的三小枝花朵散发出浓郁的芳香,醒脑提神,凉飕飕的舒服。
她不敢停,跑在公园里,望望火红的大圆球,夏天的太阳热情似火。望望明显变宽的伊河水,水平似镜,也许深层仍有暗流涌动,暴雨骤至时还会掀起惊涛骇浪的吧。
伊河两岸,密密咂咂高高低低的树,在疯长。公园里触目所及,深深浅浅的绿逼人的眼,即便满身是汗,这些绿也让人自愧不如,那是自內而外彰显出的生命的力。
砰砰有力的脚步声再不敢停止,想听听鸟儿的叫声,想品味品味风儿在耳边呼呼飞过捎回来女贞子沁人的芬芳。想再一次体味夏至日通体出汗的舒爽,体味生命潜在的能量。毕竟于万物而言,人才是老大!
“叮铃”,短信上了,“早上好!”外加一个笑脸。她知道,他也在跑步。嘴角不自觉上扬,她不敢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仅有的一点了解,也让她力量倍增。
半小时后,她跑进了家,孩子仍在酣睡,她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叮铃铃,电话响了,是女儿的。
“最近考试全都连在一起了,任务很重。希望妈妈能够理解。我最近不能常给你打电话了,我得考试过关!”一声叹气隔空传来。
“我的母亲节征文在全校获得二等奖,哈哈,你说我棒不棒!”哈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快把她耳膜震坏了。
“臭丫头,那也不用恁得意吧,总有你老娘我一半的功劳啊!”她暗暗地笑。
看到天上的太阳,仍是火红火红的,霞光万道。
“可是,妈妈……”
“说吧,怎么又是欲言又止?有啥就说!”
“我耳朵老不好,总是嗡嗡作响,还有些痛,去医院一看,快花了二百块钱,二百块啊!”
“那有啥?花就花了,看病要紧!哪怕功课再紧,咱也得先看病,啊?”
“你看,我一个人花的太多了,你那么忙,爸爸打工多不容易!”
“你别想恁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要快乐起来!”她不自觉一阵哽咽,嗓子眼堵得慌,再看太阳,升高了,变得白花花的,仍是光芒万丈,看来,今天温度还会居高不下。
孩子还在酣睡,做饭。他想吃火腿肠,再坐做些,赶着他醒来前一定要做好,免得他又大哭不已,小小男子汉的,咋动辄就哭,惹人烦,尤其是大清早!
先做稀面汤,搅面糊当儿熘着馍片,七八分钟,馍片热透了,起锅,往滚水里拌面糊。看着锅,不能让面汤溢出。看着锅里上下翻滚的面糊,她觉得自己好似在热锅里翻滚,不知哪里是出口,只求主人早些端锅离火。
叮铃铃,又一阵铃声,她熟悉的,孩儿爸的电话,她仿佛看见一张愁苦苦的脸,和一双哀怨的眼。
“做饭没?我们要出工了。咱那儿热不热?我这里热得睡不着。”……
“这里的山真高,真大!还没有路,我们上着还得要绳子”,
“要绳子,那你回来吧,咱不操那心了。”
“那怎么行?现在走,我以前干的就白干了,回去自己还得掏车费,离家那么远。知道这么难做,早些就不做了。现在快做完了,走就可惜了。”
“那有啥可惜的!”她心说,啥有生命关紧?——乌鸦嘴!念头一闪,赶紧朝地上“呸呸呸”吐几次唾沫。
“你一定要小心啊,”她庆幸没有脱口而出。
“那当然了,不用担心!蛋娃呢?”
“还没醒呢……”
“好,挂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边卡塔一声,电话断了。她的心一下子吊起来,被绳子勒得生疼,勒得喘不过气儿。
一扭头,还好,面汤没溢出来。
进屋,看一下儿子,还没醒,“做一个小孩子多好,多幸福!”
哭笑着摇摇头,走回厨房,换锅,倒油,油冒出轻烟,把已切好的香肠片儿倒进锅里,又窜出一缕香味儿,锅里噼里啪啦得响,一看,那些肠片儿在油里哇呀呀叫,痛哭膨胀,四分五裂,恰如夏至日早上她的心。
她甩甩头,仰首看到厨窗外电线上的鸟儿,它们正叫得欢。她仿佛又望见那密不透风的绿,以及高挂于伊河东岸的火红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