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一篇我们讲到尤三姐反其道而行之,以无耻老辣的行为,反抗贾珍之流的玩弄,贾珍之流也未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但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弄出这些行径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是男权社会,男人再怎么着都情有可原,就像贾母劝王熙凤时说的那样。但一个女子闹出什么来,那就不好收场。
最为尤三姐未来担忧的还是尤二姐,既然嫁给贾珍做妾她不愿意,那就拣其他人嫁了,可是贾珍能放手吗?
尤二姐在枕边劝贾琏说:"你和珍大哥商议商议,拣个熟的人,把三丫头聘了吧。留着她不是常法子,终究要生出事来,怎么处?"
贾琏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经和贾珍商量了。"前日我曾回过大哥的,他只是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的慌;玫瑰花可爱,刺大扎手。咱们未必降得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可是贾珍是什么态度呢?他还是舍不得尤三姐,犹犹豫豫的就把此事丢开了。
贾珍不像当初转聘尤二姐那样爽快了,对于没到手的总有些不甘心吧,再说他也在尤三姐身上赔了不少钱。
在聘嫁尤三姐这件事上,贾珍与贾琏为什么态度不同了呢?贾珍当初那么积极地聘嫁尤二姐,准备妆奁、打首饰,一个根本的目的就是要趁机得手尤三姐,但没想到尤三姐是这样的脾气性格,反被尤三姐玩了一把。如今他想要和她亲近却不能够,想要丢开又舍不得。从根本上说,贾珍的目的没有达到就不太甘心。
贾琏虽然垂涎尤三姐的美貌,但他的主要目标是尤二姐,而且尤二姐温柔和顺,不像王熙凤那样恃才自专,实在是合了贾琏的心。他也不计较尤二姐以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与尤二姐如胶似漆,如鱼得水。所以,对于得不到的尤三姐,他并未放在心上,既然得不到,还不如聘嫁出去了省心,也了却尤二姐的一桩心愿。
尤二姐听贾琏如此说,道:"你放心。咱们明日先劝三丫头,她肯了,叫他自己闹去。闹的无法,少不得聘她。"
尤二姐的意思是,既然贾珍这边的工作做不通,那就从妹妹尤三姐这边做。如果尤三姐本人愿意嫁给别人了,贾珍闹也无法,少不得把尤三姐聘嫁出去。也就是说,这次聘嫁的主方不再是贾珍了,而是贾琏。找到合适的人,由贾琏做主把尤三姐嫁出去。
第二天尤二姐就备了酒席请妹妹过来,不用开口尤三姐就已知道了姐姐的用心了。如今姐姐姐夫要将她另嫁他人了,尤三姐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尤三姐的这番话在当时来说是大胆的,按照封建礼教对女性的要求,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没有说自己选丈夫的道理。尤三姐虽然父亲没了,但还有母亲、姐姐、姐夫。但尤三姐不是那没主见、顺从家人安排的女子。正因为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才更要选一个可心如意的人。
其实尤三姐的追求与黛玉是一样的,都是要找一个可心如意的人结为婚姻。否则的话,就白过了一世。尤三姐在婚姻大事上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让人感觉她有现代女性的理性与成熟,比起那些提起婚姻就扭扭捏捏、害羞脸红的少女,尤三姐显得更坦荡、更可爱。
尤三姐择偶的唯一标准就是要入得了自己的心,而不在于富贵、才华、相貌。她要自己选,因为她心里早已装了一个人。
贾琏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贾琏主动承担起了聘嫁主方的责任。
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说。"可是尤二姐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原来姐姐并没有体察妹妹的心事。
贾琏猜到是宝玉,尤二姐和母亲也以为真的是宝玉,引得尤三姐啐口大骂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
尤三姐究竟为什么愤恨?是因为她讨厌宝玉吗?显然不是,当兴儿向尤二姐尤三姐说他们家的人时,说宝玉是外清内浊。尤二姐就信以为真,尤三姐却说,姐姐信他胡说呢,她提到宝玉护在她们前面以免和尚们的臭味熏了她们这件事,判定宝玉在女孩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是不大合外人的式。可见尤三姐对宝玉既没有偏见,也没有讨厌。她愤恨的是,天下这么大,为什么一定要在贾府找男人?特别是由此她又想到了之前把她说给贾珍的事,不由得愤恨,连宝玉也带累上了。
02
尤三姐选定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人此刻不在这里,也不知多早晚能够回来,他本就是一个漂泊不定、行走江湖的人。他既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固定的房产。一般人家是不会选这样一个人做夫婿的,但难为的是这个人偏偏就入了尤三姐的心。而且尤三姐暗恋他整整五年了。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无法忘记你的容颜。尤三姐是中了这个爱情魔咒的女子。
她说,"这人一年不来,她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
尤三姐竟是如此深情、如此痴情的一个女子!她在贾珍之流这帮好色男人面前,是那样一副无耻泼辣的模样,但若是在她的心上人跟前,还不知是怎样的一腔柔情呢。究竟是谁?让尤三姐如此动心动情。原来是打了薛蟠又远走避祸的柳湘莲。
贾琏担忧道:"他萍踪浪迹,知道几年才来,岂不白耽搁了?"
尤三姐说:"姐夫,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服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一根玉簪击作两段,发誓说:"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说着回房去了,从此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
尤三姐发誓要等柳湘莲回来,发誓要嫁给柳湘莲,她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等不到这个人,柳湘莲永远都没有回来,那她就去做尼姑,这个痴情女子对自己的爱是多么坚定。
可是她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柳湘莲会不要她。其实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尤三姐的坦荡,假如她真的有了与贾珍之流的风流之耻,那么她必然会有像尤二姐那样的怕别人嫌弃的顾虑和自卑。
很明显,尤三姐并没有这样的顾虑与自卑。当谈及婚嫁时,尤三姐坚定不移地要嫁给暗恋了五年的柳湘莲,这也说明了尤三姐是光明磊落的,她虽有风流之韵,却并无风流之耻。
当她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一个偶然的机会看上了串戏的小生柳湘莲,从此把这个人装在心中,而且一装就是五年,可见这个人在她心中是多么完美。假如尤三姐真的与贾珍之流有什么不堪之事,她便不会思嫁柳湘莲了,她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心中那个完美的男神。她会放弃对爱情的坚守,会自暴自弃,任由家人安排,随便嫁一个人,以了此生。
03
那么,尤三姐所看中的这位柳湘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第四十七回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身份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从上面短短的一百多个文字,我们可以了解到:
第一,柳湘莲是一个家世败落的浪荡子。他父母双亡,自由不拘,不喜欢读书,倒喜欢耍枪舞剑,有侠义之气。
第二,他生的美,而且还是个文艺范,吹笛弹筝,客串个小生唱段戏也很像样。也正因为如此吧,他很受欢迎。
第三,他虽然家世败落,但他结交的朋友依然以世家子弟为主,他以自身的能力与魅力,世家子弟也多愿意和他结交。同时他身上也有一些世家子弟的习气,比如赌博吃酒,眠花卧柳。
柳湘莲虽有些世家子弟的坏习气,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人。比如他与宝玉、秦钟结交,秦钟后来去世,他怕雨水冲了秦钟的坟,背了众人去瞧瞧,发现坟动了。虽然他自己一贫如洗,家里没有积蓄,但还是弄几百钱雇人收拾好。可见他是个对朋友有情有义的人。
并且他也是一个有正义感、不计前嫌的人。当薛蟠把他当优伶一类调情时,他设法把薛蟠骗出来狠狠打一顿,他虽然美若优伶,却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子。他明知薛蟠家中的富有以及与贾府、王府的亲戚关系,他还胆敢把薛蟠打得跪地求饶,然后一走了之。他身上倒有些不怕得罪权贵的侠义之气。当他遇到薛蟠的商队被强盗抢劫时,他又能放下之前的恩怨,仗义相助。
如此来看,柳湘莲与尤三姐,两个人无论从身世背景上,还是相貌品行上,都挺般配的。可是,上天能成全他们这段姻缘吗?
04
若说没奇缘,可是贾琏在去往平安州的路上却偏偏与柳湘莲、薛蟠相遇。不仅相遇,而且刚好薛蟠为报答柳湘莲的救命之恩,要进京为柳湘莲买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
而柳湘莲萍踪浪迹许多年,也想安定下来生活了,他的理想是定要娶一个绝色的女子为妻。如此方能配得上他的品貌吧。贾琏便说:"我这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等柳兄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
柳湘莲大喜,便与贾琏定下与尤三姐的亲事,并以祖传的鸳鸯剑作为信物交给贾琏。贾琏回家将鸳鸯剑交给尤三姐,说了路上遇到柳湘莲及定亲之事。尤三姐喜出望外,自以为幸福有指望了。连忙收了剑,挂在绣房窗上,每日望剑盼君归。
谁知这把鸳鸯剑竟成了尤三姐的索命剑,柳湘莲的悔婚,成了尤三姐的索命咒。
柳湘莲向宝玉打听尤三姐,当他知道了尤三姐是贾珍的小姨子时,他便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王八。"
然后找贾琏坚决退婚,要回鸳鸯剑。虽然柳湘莲本人也不是洁身自好之人,也经常眠花卧柳,但却要求自己的妻子既要绝色,又要绝对地纯洁,不能有任何污点。在薛蟠的事情上,他能不计前嫌,但对自己妻子的事情上,他却不像贾琏那样不计较从前之过。明知退婚对一个女子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还坚决要退婚索剑。
尤三姐痴情等他来,好容易等来了,如今却反悔起来。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
尤三姐会为自己辩白吗?哪里能够辩得清楚呢?而且自己也讨无趣。
于是泪流满面地还剑,并自刎身亡。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柳湘莲后悔不已,不知尤三姐是如此刚烈、痴情的女子。
尤三姐原以为有情人自然心有灵犀,何须多言,却不知柳湘莲对她一无所知,仅凭对宁府的认知便判定她必是淫奔无耻之流。
尤三姐深情至此,折簪为志,神佛可鉴。柳湘莲却匆忙下定,过后猜疑,坚决退婚索定。毫无回转余地。
尤三姐非死无以报此深情。柳湘莲后悔晚已。柳湘莲痴情眷恋,被道人冷言打破迷关,截了头发,随道人飘然而去。
尤三姐的行为,虽然可歌可泣,可悲可叹,但不可学习。毕竟我们这个时代有更多的生存空间和机会,没必要为让不爱你的人后悔而献出生命。
下面这段话,送给痴情暗恋却深受重挫的人:
我自情天来,要往情地去。
之前被情惑,而今情觉止。
至此情已终,与君两无涉。
曾经我是那么爱你,但与你无关,从此更与你毫无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