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这半生有很多玩伴,但童年时的那些小伙伴是他一生的记忆,他对村庄的回忆,大半来源于这些曾经的少年。
白杨树笔直的挺立着,夏天它枝叶茂盛,为人们带来一些阴凉;秋天,它的枝叶飘飞着,随狂风降落在树根下,零落成泥;冬天,在阳光中、在蔚蓝的天空下,它们排列整齐,像待检阅的士兵,光秃秃的站的笔直。一年四季,所有的光景都变换着姿态,连孩子们悄悄的成长,都被它们默默的记录着。
黄云最要好的伙伴有大虎、胖子、白夕。大虎和胖子和他一样是土生土长的村里娃,而白夕,这个不同寻常的名讳,带有一种天生的高贵。
大虎没了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从此他跟着父亲在生活的磨练中长大,大虎比同龄的孩子都懂事,农忙时他跟随父亲在麦场里干活,父亲在前他在后,父亲背着手走一圈,他也学父亲走一圈,身后的人看到这种场景,多的是对父子的同情。大虎是最先学会割麦子的,夏天的时候,当小伙伴们一起相约到河里游泳,大虎却跟着父亲,拿着镰刀,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茬一茬的割着麦子。午后的阳光让人汗流浃背,麦子的锋芒让手心总是痒痒的,大虎看到河里小伙伴们若隐若现的身姿,也想去洗个澡,可是当他看到前面的父亲依然坚持着让镰刀上下飞动,那颗躁动的心便安稳了不少,大虎的成长也由这个时候开始了。
大虎割完麦子还要下地拾麦子,因为总有遗留的麦子让人不忍心抛下,于是这成了孩子的大事,每个孩子都会拿一个大大的编织袋,头戴一顶大人的草帽,在田野里有规则的走着。那时,他们为了捡一根麦穗而互相争抢着,因为谁捡的麦穗多,谁就可能得到父母的奖励,换来一个香甜的大西瓜。六月的风像清凉的水,尤其是夜晚,打完场的人们开始看场,防止有黄鼠狼或者偷盗粮食的人,从前的粮食产量不高,还要交公粮,农民们的生活大都不富裕。那时候的夜晚,天空的星辰总是明亮的,一群少年躺在温热的地面仰天看星星,他们不会讲故事,只有从大人那里听鬼神的传说,远处的坟墓前,磷火摇曳,像远处的灯光,闪闪烁烁,看不清未来的一切。他们讲的故事是父母的虚构,也许这些没有根据的虚构也是两代之前的传说,对于鬼神的信仰,使得老一辈人总有一颗敬畏之心。而孩子们最初也是有敬畏之心的,听完故事,那些场景总在睡梦里呈现,下一次的故事很多小孩都捂着耳朵不敢听。
胖子其实并不胖,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他只是略微有点虚胖,肥嘟嘟的小脸是婴儿肥,整天红红的,看着极健康。胖子爱捣鼓东西,什么技术化的东西到了他手里,他总能整出个一二三。那时候他们爱钓鱼,鱼钩是没有的,用订书针和钳子就能造一个鱼钩,胖子造的鱼钩比大家的都精美,首先他用钳子将订书针压平,然后小心翼翼的弯成鱼钩的形状,这种手工制作除了硬度,并不比普通的鱼钩差。鱼儿很小,但咬钩却很激烈,有时还能将简陋的鱼竿拖到水里去。胖子和黄云性格很像,闷闷的不太喜欢说话,但是倘若动起手来,一定要将对方制服。黄云总是能记起胖子的暴躁,有一天他们互相生了气,不知谁先从地上挖了一把泥,朝着对方家的门上糊泥巴,他们像一对敌人,愤怒的将自己手上的泥扔到门上,点点泥痕绽放在破旧的木门上,胖子家的门稍微低矮,不多时便长满了伤疤,而黄云看到自家的门也是伤痕累累,突然有点后怕。这是属于两个无知少年的游戏,当他们长大之后,再提到这些事只有尴尬的笑。
白夕的名字很有点遗世独立的感觉,他的家境确实比那一群伙伴要好,但是白夕只陪同大家玩到八岁,便跟随父母去了遥远的北京。白夕比寻常的孩子更有见识,大家似乎都这么认为,下河的孩子总是脱的一干二净跳入水中,但是他永远是那个旁观者,他从没有跟随别的孩子在水中洗澡,当别人都在水中欢呼雀跃时,他会去树林里悄悄的找蝉蜕,刚脱壳的蝉,柔嫩的像一个刚刚产生的生命,他不敢动手去抓,但他总是拾起它们褪下来的皮,抓在手心里,像看着一个宠物,在树林里晕头转向的招摇着。
白夕还曾救过胖子的命,那时胖子在树木上骑着,逐渐的深入到水中央,一个不小心,他从树上滑了下来,那时胖子还没有真正学会游泳,只有用手不停的扒着水,任凭水灌入鼻子喉咙。白夕站在岸上,远远的看到这一切,慌忙的喊着周边人去营救胖子,大虎听到喊声,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跳入了河中,一个猛子下去便拽出了将要溺水的胖子,胖子很重,大虎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像胖子这样运气好的却不多,因此父母们常常禁止自己的孩子下河洗澡,总是拿那些溺水的孩子去吓他们。
那次溺水之后,胖子很快的学会了游泳,狗刨、仰泳、踩水都来去自如的,说不清是为什么,大概是克服了那种对水的怯懦。在孩子的世界里,有风险的事情常常带着某种莫名的乐趣,他们那时无所畏惧,只为了那时的欢乐。从那以后,大家对白夕的态度好了很多,之前很多小孩嫌他太孤僻,没有人想和他主动玩耍,现在他成了大家的军师,出谋划策的事情都要靠他来参谋,白夕也展示出了他不同寻常的天赋,对于一些意外发生的事情总有自己的主见。
夏天,田地里种了很多西瓜,绿色的条纹、苍翠的瓜皮常常惹得这群孩子不知所措。孩子们决定去偷西瓜,白夕首先制定了策略,一定要等看瓜人熟睡之后才能动手,而中午正是很多人酣睡的时刻,待到他们能听到鼾声再动手。只见这群孩子猫着腰,趴在瓜田里缓缓蠕动,到达目的地时,一个翠绿的西瓜映入了眼帘,那西瓜并不大,此刻却成了孩子们的战利品,前面的孩子用手轻轻的摘下西瓜,然后手脚并用的,用脚踢给后面的孩子,如此接力,最后的那个孩子抱起西瓜便跑,头也不回的直跑到麦秸垛旁,新鲜的麦秸发出清新的气味,而那西瓜已经属于他们。
胖子用拳头砸开西瓜,鲜红的汁水顺着瓜皮在流,他们用手掰开这不规则的西瓜,将红红的瓜瓤饕餮待尽,每个孩子脸上都是西瓜的汁水,然后他们又一次跳进水里,将这汁水洗尽,将最后的证据扔进水里。
蝉鸣的那个夏天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水里的倒影映着他们欢快的脸,在家人们一声声的催促中,每个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家,美梦伴随着月光交织成快乐的音符。那是一个不平凡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