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问朋友，“我除了工作，好像没别的爱好了。读书和看电影算吗？做得好像也不是特别多。”“算吧”，朋友回。想了想，我说，“哦。”
于是，在经历了这么些年后，我头回有了自己的爱好。但今天不想聊读书，也不想讲电影。倒愿意说一说广州的书店。
我算是爱去书店的。念中学前，只要有空，便去老家市中心的书城呆着。那里有个读者俱乐部，几十块钱办张会员卡，可以借书看。我常去，一半是因为冷气足，一半是为了看各种闲书。去书店的习惯，也伴随着我从小学到大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来广州后，鲜少娱乐，逛书店成了为数不多的消遣。
最常去的是购书中心。刚开始去那，第一感觉是人多。我几乎没在别的城市，见过周末有这么多人往书店里钻。也许是我去的城市不够多吧。书城里看书买书的人，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五岁幼童，总是满满当当。我挺喜欢购书中心里书的陈列方式。文史、财经、少儿，每一个分区，都用木纹贴面的薄墙隔开，做成展示馆的风格。走进每个分馆，迎面而来的，直达天花板的书架。视觉上就给人占有了全世界前人所累积的智识的幻觉。我爱逛书店，有时候不在买书看书，大概也是享受这种虚假的占有感。
购书中心的书很全也很新。塑封的新书，垒在展台和展架上，看着就让人欢喜。每上新书，往往都会拆封一两本样书，供人试读。购书中心经常有人坐在中庭栏杆边的地上，翻看身边堆着的几本书。我不喜欢长时间霸占一本自己没付钱的新书，那让人不安。不过，挺喜欢看到有人这样看书。更喜欢的是，基本没见过书店职员驱赶那些人。
然而，购书中心不打折。这是我不喜欢的。在网购这么普及的今天，购书中心坚持不办会员卡，就不能折扣买书。现在我几乎所有的书都购自京东，六七折是挺普遍的售价。但有意思的是，在这买书的人依旧排长龙。见过有人一次买一两捆书的，看那人模样像极公务消费。一度以为大概只有能报销，才会有人这样买吧。后来，又遇过几次个人买大摞教辅资料和杂书，才确信还是有普通人买几乎不打折的书。至于我自己，遇到喜欢的书，也会忍不住买单带回去。
还去过两家新华书店。一家在黄埔，一家在北京路。无论哪家都让人特别失望。书的品种不多，工作人员却多半是晚娘脸。广州的书店，网上有好口碑的，基本都是独立书店。方所、联合、唐宁、西西弗、学而优、博尔赫斯、1200bookshop，名声在外，小资文艺狗必去。
方所装修得很有格调，就是游人太多，卖的书太少，更像是杂货铺。当然，书店经营不易，走多元化也无可厚非。凑过两次热闹，去听现场访谈，每次都只能望着人头兴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唐宁，还是在中信广场店即将搬迁的时候。到得店内，书基本被搬空，只剩下几本滞销书和纪念品在售卖。环顾四周，书架极少，大概也只是业余卖书吧；联合书店和西西弗，有点类似，卖书和卖杂货的区域大概是1:1。讲些情调，但看着终归还是卖书的；学而优感觉像是上个世纪残存下来的遗老遗少。一楼陈列的都是畅销和文学类书籍，店员少，书架旧，装修也很简陋。书码放得有些乱，问店员，爱理不理，跟国企大妈似的。二楼的学术书不少，本想买两本，自觉沉不下心来，就作罢了；最让人感慨的，是博尔赫斯书店。
哦，差点忘了24小时1200bookshop。卖咖啡的。
博尔赫斯是真让人不忍心。去之前，在网上查资料，说是广州最早的独立书店。店主是个退休老头，书店不挣钱。因为付不起租金，换了好几个店址，坚持了十几年。第一次去，来迟一步。在新港西路转了几圈，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楼，看到博尔赫斯店招。走上去却是人去楼空。第二次，在网上好不容易找到北京路附近的新店址。去到那，四五层的民房，店招犹在。但一楼的影音销售点大门紧闭，以为又关张。不死心，想拍几张遗照留念，这才没错过民房靠里的窄小楼梯。
循着楼梯上到3楼，就是博尔赫斯最近的所在。书店里只有一个背着包的男顾客。还没进门，便透着冷清。100来方的空间，仅四五排书架。两排矮架隔出一小块办公区。办公区里放着几张条桌和电脑。里边没人。剩下的两排书架，都沿墙做到了房顶。书架上的书基本都是中外文学名著，标志性的博尔赫斯作品也摆了两行。但作品不全。而书店老板坐在进门右侧不起眼的收银台打盹。
老头眯着眼，塞着耳塞。眉梢发白，神情安详，自顾自地端坐在椅子上。站了一会，书店里唯二的顾客，就只剩我一个。我在书架前徘徊了很久。每到一间书店，买一本书是我的习惯，算是支持吧。但在过去的40多分钟里，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了个遍，都找不着自己感兴趣的。即便以文学读物而言，博尔赫斯书店的品种还是太少太旧。最后，我拿了一本讲第一次工业革命英国经济变迁的学术书。
选好了书，走到收银台前，老头还闭着眼。我等了会，他还是没睁眼。我轻声说，买单。老头醒转来。我笑了笑，重复道，“这本书”。他接过书，没说话，扫码、收银，把书递还给我，也冲我笑。书没打折，像我希望的那样。
书店一定会死。虽然喜欢书店，但也不得不承认，过去记忆里的书店已经死掉很多。而剩下的，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区别在于，有些书店本就该死。而像博尔赫斯书店，却让人有些唏嘘。
网购、电子书似乎是杀死书店的凶手。但趋势又有谁能阻挡？61年前，没有计算机。61年后，裤兜里手机的运算能力，已数千万倍于占地170㎡的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ENIAC。算盘失去实用价值，手摇计算机走到尽头，电子计算机也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迭代。书店亦如是。现在的书店死了，但未来的书店终会以未来的形式出现。只是不晓得，它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模样，被什么人创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