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47岁,她22岁。她即将大学毕业要去北方工作了,当初她不顾家里的反对,选择了这个冷门的专业,如今又要远远地离开家、离开家人,他自然是很难过的,但终究是拗不过她啊,只得自己默默地难受啊。这些其实她都知道。
那一年他43岁,她18岁。高考成绩出来了,她考上了一所大学,这在当地是件很轰动的事情了,家里也并没有为她办升学宴,原因是考的不是名校,但其实她知道,是家里的房子太破,办升学宴没有面子,对于这种不必要的开支当然是能省则省。到了开学报道的时候了,他送她去上学,这是他第二次送她去学校。很多东西都是从家里带的,东西很多,也很重。那天他穿着一件红色的短袖,一件略显老气的裤子,没有带钱包,所有的现金都放在裤子口袋里,看着他掏出钱,她心里很难过,觉得他真的很不容易。坐了很久的汽车才到达学校,他和她在车上并不是坐在一起的,一路上,他都在照看着她的行李。那天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雨也很大,淋湿了她的衣衫,那天很冷,以前的九月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冷过。到学校后,有专车来接,人很多,要绕好远的路才能到学校,因为车上人多,行李也多,加上上车晚,只能站着。她晕车,那个时候天气好像又变得热起来了。经过很长时间的煎熬,终于到了学校,他帮她选择床铺,然后出去买了好多东西,一趟又一趟,路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走出来的,那时候从来没有觉得那条路那么远过。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准备在校外找个宾馆住一晚,谁曾想人极多,商家们也坐地起价,连睡地板都变得很奢侈;他和她走了很远的路找住的地方,最终未果,他故作轻松,但她已经在默默地掉眼泪了,不敢说话。他还一直开玩笑说不然就在你们宿舍住一晚算了。她严肃地说不行,你是男的耶。他们又一起往回走,走到了公交车站,他说,不然他回去好了,她说,现在都晚上了哪里有车啊,他很轻松地说,就在火车站住一晚就好了,第二天就可以回去了。她真的忍不住眼泪了,大声地哭了出来,他知道她为什么哭,就是装作不知道,笑着说我哭啥,临走前她陪他吃了一碗热干面,她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爱上吃热干面的吧。她送他上了车,上车前他又给她钱了,让她买东西,她一直目送着车离开。那天很深刻,她记得他从口袋掏钱的样子,也记得他为她选东西的认真,也记得他为了给她打伞,自己都淋湿了,还说自己无所谓,她还记得他那口略带乡音的普通话,却那么动听。
那一年他40岁,她15岁。中考失利的她选择了一所中专学校。为的是不给他压力,但这却为她带来了很多非议,她觉得无所谓,只要他不难过就好。这是他第一次送她上学,他依旧穿了那件红色短袖,一条略显老气的裤子,一双手工布鞋。她记得他那不太高的身躯从车上取下行李箱的样子。她一直不愿他送她上学,这样会显得很丢人,贫穷所带来的强烈的自尊心在这一刻体现地淋漓尽致,最终还是妥协了,她哽咽,不愿和他说话。
那一年他41岁,她16岁。她弄丢了手机,她很难过,他也很难过,随后的一个星期,他来看她了,带来了新手机和零食。他们走路去办卡,一直在走路,事情办好了也在走,到了饭点就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她说要去找朋友,他说他也要回家了,她还没到地方他却看到了他的车,在那个不让停车的地方他还是下车了,错过了这辆就不知道下一辆在哪了。朋友们都很羡慕她。
那一年他47岁,她22岁。回家过年的她看见他肩扛着重物却还在帮别人推东西,这些她看见了啊,她很难过,只能忍着,因为她是要去喝喜酒的,她本想和他打招呼的,可是他就那样低着头,不知道是真的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她不能释怀。 生活好像从来就很无情,他们的家乡是在很偏远很贫穷的山里。并没有什么技能的他只能靠着卖苦力维持家里的生计和她的学费。他用肩膀扛起生活的重担,他的肩膀扛下的是责任,是家庭,是生活是孩子的未来。生活不曾饶过谁,但仍要做个好人。
她就是我,他就是我的父亲。